補記鄉史/鄉史補記
──以小說重建族群記智的文學家陳雷
摘 要
現此時蹛佇加拿大的醫生作家陳雷,自出世到今有豐富的人生經驗,雖罔踮佇他鄉徛起,不而過,伊ka對故鄉的深情愛戀透過天生的小說家彩筆,一字一字刻劃台灣的身苦病疼。無論是二二八、白色恐怖、環保議題、社會事件,抑是平埔族揣根探源的歷史書寫,佇陳雷的筆尖下底,攏是活靈靈的人間眾生相。特別是書寫Siraya被滅族到走揣認同過程的台語長篇小說《鄉史補記》,被專家學者認為是台語文學的大河小說佮一座路觀牌。陳雷透過小說實踐伊對永遠的故鄉的愛佮支持,比喝一百句愛台灣口號閣較堅定、真實。
關鍵詞:陳 雷、鄉史補記、台語小說、平埔族、Siraya
一、踏話頭:走揣Siraya的根源
十九世紀初,ti 台灣縣善化里西堡大內(tsit-mai 台南縣大內鄉大內)附近有一个漢人設防e隘口,內面有 Si-la-iah (Siraya)人作隘丁顧蕃界。
Tsia e Si-la-iah 隘丁因為be堪得漢人隘長虐待,thai死隘長逃生。有e向東走入山內,經過茄拔溪來到二社(玉井),又koh 向東liau過楠梓仙溪,來到阿猴廳羅漢內里門(高雄縣美麗鄉pu a寮)。最後pua° 過荖濃溪、中央山脈,去到卑南(台東)。另外幾個向西走,tue灣里溪(曾文溪)來到嘉南平地,ti Si-la-iah 人e原鄉phah拚khia起。
《鄉史補記》to是teh寫這幾个Si-la-iah 人家庭kap in e後代ti這個beh 兩百年中間所遇著e事故。In忍受著外來人e壓迫,經過天大地大e變化,流汗流血流目屎,漸漸thuat變,最後成做新e、現代e、咱tsit-mai tak日看會著e台灣人。
Tsia-e代誌ti咱家鄉e歷史文獻罕得講過,主要是經過作者四界訪問,ui 鄉親朋友hia口頭探聽來e,算做是正史以外另外補充e資料,ka伊記錄落來,所以暫時叫做《鄉史補記》。(陳雷,2008:21)
頂面所引的這段文字,是小說家陳雷用六冬的時間,費盡心血所完成的27萬字台語長篇小說《鄉史補記》(台南:開朗雜誌,2008)話頭進前的〈《鄉史補記》是teh寫啥?〉。按遮的文字,咱會當清楚了解,陳雷創作《鄉史補記》的起心動念佇佗位?伊欲透過小說家的筆,重建200外冬來Siraya的族群記智。就準講這個族群,數百冬來被漢人透濫、異化、滅族,怹的語言、文化到這當今,強欲消失佇歷史的舞台裡,陳雷嘛欲予怹(in)的囝孫清楚知捌,Siraya人佇這塊土地頂懸所行過的跤跡。無論遮的過往,是痛苦抑是甘甜,攏是咱祖先確實存在過的悲歡離合。
Siraya是日治時代人類學家所稱平埔族的其中一個族群。1904年伊能嘉矩的《台灣蕃政志》將平埔族分作十族,是頭一擺有學者為平埔族做學術性的分類,所致,伊能嘉矩會使講是台灣平埔族研究的開創者。1935年小川尚義ka平埔族分作九族,1952年鹿野忠雄閣ka平埔族分作十族(潘英,2001:35);1990年代了後,專門研究台灣血統的學者沈建德ka平埔族分作九族[1]。Siraya這個族群徛起的所在,大體上是佇現此時的台南縣市、高雄縣市佮屏東縣的部份地區。Siraya族的四大社:新港社、目加溜灣社、蕭壠社、蔴豆社,攏是佇這陣的台南縣境內。Ui遮會當看出,台南縣的確是Siraya的大本營。小說家陳雷的先祖,就是蹛佇永過的蔴豆社。
二、陳雷的小說天命
陳雷,本名吳景裕。1939年出世佇中國南京。六歲的時,父母tshua(帶)伊轉來台北市讀西門國校,一直到國校四年轉學到台南市成功國校。續落去,讀台南一中的初中部佮高中部。所致,陳雷的囡仔時代,會使講是佇台南市大漢的。1957年,陳雷離開台南市,去台灣大學醫學系讀冊,1964年卒業了後出國留學。落尾一直蹛佇加拿大,成做一位
大學時代,陳雷捌寫過一寡華語現代詩。毋過,對伊來講,奚(he)只是少年時代的一款文學過渡期所寫的物件。四十外冬後,陳雷安呢看待遐的創作:
我感覺tsia-e物件家己讀,做消遣 (entertainment) iah會使,hoo人讀,對讀者無siann好處。除了2-3首用ti《百家春》tsit篇小說內底,tshun--e攏m-bat「見世面」。(陳金順專訪,2008:15)
講著《百家春》(台北:自由時代,1988),這本自1982年寫到1985年才完成,關係二二八的華語長篇小說,是陳雷真正有意識從事文學創作的開頭。《百家春》除了是戰後頭一本二二八長篇小說以外,閣較大的意義,因為它是ui鄉土文學過渡到台語文學的代表性創作。關係《百家春》,研究者施俊州指出作者陳雷的自覺:
文字風格、語言的選擇雖然無超出符碼轉換、鄉土小說文類成規的限定,但是作者的後記〈關於《百家春》的三點交代〉卻表現攸關文學典範改朝換代的自清自覺:台語、客語tsiah是台灣文學的「靈魂」;《百家春》用「中文」寫tsit點是作者一直感覺「遺憾」、「不足」的所在。(施俊州, 2007:229)
因為陳雷對創作語言的自覺,伊真緊就心定掠定,擺脫過去彼種言文無合一、綁跤綁手的書寫筆法。自《百家春》了後,伊的創作全然以伊的母語──台語書寫,一直到這陣,已經超過二十冬[2]。陳雷台語文學的書寫文類,相當多元豐富。包含:小說、劇本、現代詩、散文、評論等。其中,以小說的成就上懸。學者方耀乾認為陳雷的台語小說有下底遮的特點:
其小說語言道地傳神,敘述及剪裁明快通暢,內容廣及台灣政治、社會、經濟、人心的各層面,尤其著重呈現台灣人在殖民統治下受苦扭曲的命運,人道精神濃厚。陳雷的文字在批判中帶有豐厚的情感,一方面指出台灣社會中不公義、非理性一面的真相,另一方面,也不忘在其中發掘出善良人性的光輝。(方耀乾,2005:21)
作家兼評論家宋澤萊認為:陳雷有天才小說家的本質,無需要學習濟濟文學技巧,一落筆就有才調寫出水準以上的作品。宋澤萊閣指出:
他台語的流暢、生動、傳神,這一點沒有那一位台語文學家可以跟他並比。(宋澤萊,1998:49)
另外,陳金順捌將陳雷佮「世界短篇小說之王」Guy de Maupassant(莫泊桑)相比併(phing),稱呼伊是「台語短篇小說之王」(陳金順,2004:191)。最近,佇一篇專訪的話頭,陳金順進一步ka陳雷當作一座「台語小說的路觀牌[3]」。
三、先祖血跡地的人間眾生相
陳雷自國校四年到高中卒業進前,一直攏蹛佇台南市。毋過,伊嘛定定轉去麻豆祖厝看伊的阿媽佮阿叔。(楊允言編,1995:117)所致,佇伊創作的小說內底,不時會透濫細漢時陣對麻豆佮台南市的記智。將這兩個所在的人文、地理化做小說的背景。咱代先來看陳雷關係麻豆的書寫。
華語長篇小說《百家春》是陳雷有意識寫小說的頭一部作品,這本冊所寫的「是二二八事件以及其後二、三十年間,與事件直接、間接有關連的幾個人物的前後遭遇。」(陳雷,1988:3)關係這本冊的內容,作者佇冊後有交待:
百家春的內容雖然以二二八事件以來的台灣社會歷史作枝幹,但是它的實質是一個文學寫作的嘗試,而不是一本記敍性的歷史故事書。作者的本意在以文學藝術的力量來表達兩個簡單的主題:台灣人對國民黨政權的經驗、認識以及對台灣政治前途的期望。(陳雷,1988:157)
Ui頂面這段話,清楚看出陳雷以文學的本位作出發點,知捌小說佮講古的無仝佇佗位。根據靜宜大學碩士生翁瑋珮的研究,《百家春》寫作的素材主要來自五方面[4]。其中第三點,牽涉著陳雷怹(in)阿媽故鄉所發生的上大案件「1950年麻豆案」。這個案件致使濟濟人夆(hong)判死刑佮關禁佇火燒島。當時有一位受難者的家後,每工佇陳雷怹阿媽兜的坅簷(gim-tsinn)跤賣糖仔餅度三頓。這個婦仁人的形象,後來成做《百家春》內面,二二八受難者阿福的牽手阿梅的原型。(翁瑋珮,2004:37-38)
往東出了鎮口,接下去一段木麻黃排列整齊的土路。那黃牛拉著阿伯的棺材,不顧掉落滿地的木麻黃的果子,穩穩地踏著黃土路。來到一處稍為高起的小丘地,便是麻豆公墓的地方。(陳雷,1988:137)
一會兒,一陣輕輕看不見的和風把銀紙的灰燼吹散了,蝴蝶般地上下飛了幾圈,飄落在墓地的四周圍。這時阿泉記起了阿公交代的幾件事。跟阿梅兩人在新墳前重新坐下,右手袋子裡摸出一個手掌一樣大,光亮的銀盒子,交給阿梅。(陳雷,1988:138)
頂面是《百家春》內底的兩段描寫。Ui這兩段引文,咱聽(thing)好看出陳雷一開始寫小說,就是一位描景寫情的高手,佇勻勻仔進行的節奏當中,陳雷已經「舉重若輕」寫出小說的深沈哀傷氣氛。續落來,咱來看陳雷台語小說內面,有描寫著麻豆的精彩部分,通好予讀者做參考、比較。
陳雷的台語中篇小說〈李石頭e古怪病〉,捌予作家陳明仁呵咾是台文小說的超級作品。(陳明仁,1994:14)〈李石頭e古怪病〉是咧寫台灣人認同的問題。佇中國人殖民統治下底,為著生存,漸漸失去家己,失去自信、自尊佮族群的認同,學做中國人的故事。這篇小說發生的背景設定佇麻豆,ui第一章「水堀頭好風水,麻豆鎮出gau人」起鼓。
Ti太平無事e時,he溪流親像天頂神明伸出來一隻長長e手,將一塊一塊四角豆腐e水田so hou青青綠綠去,hou人感覺na像是神明為著海島一擺閣一擺e苦難,thiau-kang伸手來ka伊m甘、疼惜。(陳雷,1994:85)
Hit陣熱天e麻豆,時常有落西北雨,有時落大就會tan雷公。有一日落大雨,一粒細粒雷公仔子kong著in厝。李石頭peh去厝頂看,嘉哉厝無kong phaiⁿ,kan-na厝頂鳥籠仔內二十幾隻粉鳥hou雷公驚死了了。(陳雷,1994:88)
頂面這兩段〈李石頭e古怪病〉的引文,頭一段作者透過擬人化的筆法,誠巧妙描寫出麻豆的地理環境,有符合現此時當時行的地誌書寫;第二段透過「落西北雨、tan雷公」等自然現象,以「粉鳥hou雷公驚死了了」牽挽出李石頭犯著驚死的症頭,是一段特出的摳(khau)洗筆法。
〈阿春無罪〉是一篇探討環保議題的短篇小說,故事的背景嘛設定佇麻豆。「我」是一位自加拿大轉來的醫學博士,佇怹阿叔的診所裡,婦仁人滿仔tshua囡仔來予伊看診。透過診斷佮護士阿英的嘴,才知影原來滿仔怹兜附近有一間農藥廠,怹查某囝阿春是致著農藥中毒。「我」按呢描寫頭一擺見著阿春的印象:
伊坐ti椅仔頂,hou老母講gah歹勢。問伊啥物名,伊頭tam落去,細聲應ti嘴內,我等伊頭gia起來,看伊e面,像月光照著e水面,hiah nih清氣kap秀氣。伊今年十歲。我問伊toh位會疼?伊比胸坎,比腹肚,閣比頭殼。(陳雷,1994:62)
了後,「我」去厝邊頭尾探聽才知致著佮阿春仝症頭的囡仔滿滿是。怹向農藥廠抗議,廠方透過烏道佮地方官員硬軟注(tu)盡展,落尾怹自安呢消聲。兩冬後「我」閣轉來麻豆,滿仔趕來診所拜託「我」去怹兜往診。「我」第二擺見著阿春的情景:
我toe滿a入去厝內。暗暗e總鋪頂家己一個倒ti hia就是阿春。我peh起lih總鋪。被掀起來看,瘦gah差不多認be出來。單單伊e面頂有以前月光照著e秀氣,kap兩choa tiam-tiam teh流ê目屎。我會認得。伊e腹肚脹水像西瓜hiah大粒,肝已經teng khok khok。(陳雷,1994:66-67)
無論《百家春》、〈李石頭e古怪病〉抑是〈阿春無罪〉;儘管書寫語言、風格、篇章長短全然無仝。陳雷透過伊人道精神的筆,將人間苦難的眾生相,原原本本描寫出來。這毋那(m-na)是麻豆的故事,嘛是全天下間的故事。
四、故鄉台南的地誌書寫
若準講麻豆是陳雷先祖的血跡地,安呢,自細漢蹛到長大成人的台南市,絕對有夠資格通講是陳雷的故鄉。研究者陳慕真指出:陳雷的台語短篇小說,除了文本時間以50年代成做背景以外,相對其他的台語小說來講,陳雷的小說特別有「台南書寫」的特色。(陳慕真:2008:48)
陳雷筆下e台南書寫,包含公園路、上帝廟、台南病院、病院頭前e大溝、公園路口e圖書館、取代圖書館e 7樓百貨公司、石像公園(今湯德章紀念公園)、運河街、sah-ka-li-bah(沙卡里八)…等等,大約攏是ti現在台南市中西區一帶附近,chiah e台南景緻有時ma重複出現ti無kang e小說nih,成做陳雷e小說特有e文本背景,亦hou咱thang看著早期台南市e面貌 kap改變。(陳慕真:2008:49)
頂面陳慕真指出的地點,主要出現佇陳雷的〈出國這項代誌──紀念
Hit陣tu好是中晝,日頭當炎,我chhoe著伊e墓,ti一欉大欉玉蘭樹e邊仔。我將hia e粽khng toa甘苦伯仔e墓前,坐toa樹底,鼻著當開e玉蘭花。He真久無鼻著e玉蘭花香味,一時將我出國以來,一直siau念e故鄉一寡代誌,攏帶轉來我e面前。我na像koh看著過身去e阿媽,看著公園路邊koan大e鹽桑樹,kap心愛e小小圖書館,kap賣粽e老阿伯……。(陳雷,1994:37)
1990年代中期,筆者頭擺讀著〈出國這項代誌──紀念葉豆記先生〉的時,捌將這篇小說當作散文看待,這除了是個人一時的錯誤解讀以外,嘛通看出陳雷出入真實散文佮虛構小說文本之間的自然功力,頂面這段引文就是上好的證據。〈圖書館e秘密〉這篇三千統字的小說,是咧描寫國民黨的特務,無所不至的監視系統,利用圖書館的借冊單,陷害善良的人民,製造「匪諜」佮「思想犯」的過程。佳哉,一位勇敢閣有良心的圖書館員麗娟,為著友情佮若有若無的愛情,將敏雄借禁冊的冊單藏起來,使致敏雄佮伊的朋友逃過這個劫數。
同時ti這條暗暗e運河街,已經有戀愛e少年家teh散步,近近hit旁風若透,就有臭chho e魚a味吹過來,雖然in攏真慣si這個味,ma是借這個機會,身軀oa khah近去,伊e手牽伊e手,成作畫圖家畫出來e運河夜景e一部份,……。我家己先轉來,想講he借冊e代誌按呢就會解決ah。(陳雷,1995:113)
佳哉麗娟ka hia e條a另外藏起來,無交出去,昨hng才攏總theh出來還敏雄。呵無雞母喂,這幾張條a若hou in sa去,呵現現白紙寫烏字,夭壽beh會活?……續落我有想著,最近我ma有借Tolstoy kap Tugenev e小說,in是蘇聯共產國家e作者……lu想lu無妥當,心肝頭toe leh pok-pok siak。(陳雷,1995:114)
另外,佮〈圖書館e秘密〉仝款書寫白色恐怖的短篇小說〈起siau花〉,嘛是「台南書寫」的一篇典型之作。篇內出現鴨母寮菜市仔、成功國校、台南一中,遮的陳雷生活裡四箍笠仔的地誌書寫。〈起siau花〉是咧描寫台南一中校工萬斤,受老芋仔教官陷害講是「匪諜」,直接予人掠去警備總部,煞尾怹某招仔起痟(siau)放火殺死家己的故事。
初初開始抹粉hit cham,無人瞭解伊抹粉e心情kap背景,顛倒o-lo伊sui,其實就是伊開始起siau e現象。而且土心有看見,招仔每日早起時,拖木屐出門去挽花。Ti離市仔無外遠e路邊就有這款花,挽一大把轉來。Ti頭殼頂插花,用真che時間排做無仝e花樣kap色彩,kap胭脂面e色相對配,親像一sian ou-lin-gio……。(陳雷,1995:48)
招仔e厝燒了後,真久無閣重起。隔一年,he空地發出一片旺旺密密e小花,大簇細簇,無仝款e色彩。過路人無叫伊做「春仔花」,攏叫做「起siau花」,非常妖嬌豔麗,連續幾若年。(陳雷,1995:50)
陳雷是一位gau描寫心理層面的小說高手,ui頂面「招仔」起痟過程的鋪排就會當看出伊高超的手路。
針對陳雷所寫的二二八小說《百家春》、〈出國這項代誌──紀念葉豆記先生〉,國立台北師範學院碩士生陳瑤玲,雖罔認為台灣現此時是毋是佇「後殖民」的階段,猶閣存在爭議。毋過,伊認為陳雷的小說有一個真大的企圖:
希冀把台灣人受壓抑的記憶釋放出來,召喚台灣人的歷史記憶來建構台灣人的台灣意識,從而恢復台灣人的身分。(陳瑤玲,2005:31)
五、平民的苦難、歷史的傷痕:二二八佮白色恐怖
陳雷的台語小說,除去先祖血跡地的人間眾生相參故鄉的地誌書寫,閣一項誠大的特色,就是描寫:平民的苦難、歷史的傷痕。特別是佇「二二八」佮「白色恐怖」這兩個影響戰後台灣歷史發展非常重大的事件頂頭,陳雷發揮伊小說家的春秋之筆,刻劃出佇外來政權殖民統治下底,台灣人民被無情草踏的一幕閣一幕悲劇。
關係陳雷所寫的二二八台語小說,除去頂面講著的〈出國這項代誌──紀念
英語「unspeakable」有「be曉講」、「be使講」kap「可怕講be出嘴」e意思,想無適當e台語詞,暫時用英語名[7]。
〈The unspeakable〉這篇小說是咧講雄仔12歲的時,有一暝怹老爸he痀(ku)喘夯(gia)起來,怹老母叫伊出門揣醫生來厝裡往診。雄仔佇甘蔗園親目睭看著醫生陳寅佮另外一個台灣人,予外省兵仔銃殺的過程。雄仔轉去厝裡對老母講起遮的經過,怹老母現出驚惶、恐怖的表情,叫伊咒咀絕對袂使講出去。彼暝,因為叫無
Ah,be使講,che攏總be使講,chit-ma咱知影in ti toh位,ma be使講,不管ti蟋蟀a鬧熱e甘蔗園,ti黃昏無人所到e墓a埔,chia e可怕e,m知beh按怎講出嘴e代誌,ai koh等候到tiang時才會tang攏總講出來?(陳雷,2001:58)
〈Thai狗〉這篇捌分別發表佇《台文通訊》[8]佮《台文戰線》[9]的小說。仝款透過一個囡仔人的目睭,來講佇七堵發生的二二八慘案。《2006台語文學選》的主編施俊州按呢看待這篇小說:
〈Thai狗〉的寓言性主要藉gin-a的觀想來呈現228事件的殘酷(烏色);透過gin-a的目睭,thai人、thai狗之間取得一種親像因果又koh m是因果的換喻(metonymic)關係,「戒嚴」、「開會」、「自治」的歷史概念ma ti仝一個修辭關係當中tai著笑詼(humor)諷刺的色彩。(施俊州,2007:233)
〈Thai狗〉嘛參〈The unspeakable〉相像,小說本文的尾後攏有一段趣味的【註】。關係這段【註】,陳雷佇接受訪問的時,透露這個趣味的經過:
Teh寫〈Thai狗〉e時,tu好收tioh鄭雅怡e批,講伊有飼2隻狗,叫做烏嘴--e kap阿財。我感覺tsit 2隻狗a名真好。拜託伊徵求阿財kap烏嘴--e同意,hoo我ti小說內底借用in-e名。所以ti尾a加1句感謝e話,表示對in e尊敬,因為狗kap人仝款,有生命、有尊嚴,攏ai受尊重。咱tioh-ai培養tsit個習慣,an-ne tsiah be像中國兵thai人na thai狗。(陳金順專訪,2008:23)
佇頂面「故鄉台南的地誌書寫」,有紹介陳雷的兩篇白色恐怖小說〈圖書館e秘密〉佮〈起siau花〉。續落來,咱欲閣紹介另外兩篇白色恐怖小說〈美麗e樟腦林〉佮〈大頭兵黃明良〉。以上四篇捌同齊予宋澤萊選入《台語小說精選卷》(台北:前衛,1998)。宋澤萊認為這四篇小說,就文体的風格來講,是運用寫實派的技巧。就陳雷所描寫的人物佮背景來講,接近ui寫實派所演變出來的「表現主義」色彩。(宋澤萊,1998:48)
〈美麗e樟腦林〉是陳雷所寫的頭一篇台語小說,1986年完稿,1987年9月發表佇美國出刊的《台灣文化》第十三期。這篇小說描寫台大卒業的阿澤,做兵的時予人派去阿里山森林管理實驗場做管理員。管理組下底五、六個老芋仔會偷剉樟腦林。阿澤發現這件代誌了後,按算寫報告予閻所長,無想著閻所長佮怹是仝掛的。怹聯手密告陷害阿澤,結局阿澤夆(hong)以「共產份子」的罪名判五年有期徒刑。阿澤坐監猶未一冬,規大遍百年的美麗樟腦林就予人剉了了。
He樟腦樹葉頂面一ian薄薄e霜,hou日頭照咧就無去啊。葉仔頂青青,像玉仔面。阿澤看he細欉樟腦樹e芽,發到chiau chiau是,就toa簿仔頂做一個記號,koh鼻he葉仔發出來e味,就koh toa簿仔頂拍一個圓khou仔。(陳雷,1994:28-29)
山脚近小路所在e樟腦林已經hou人chho一片光光,猶有一寡大樹倒ti hia,猶未搬走。阿澤看看咧,chho去e所在大概有二十幾甲,確定是有人teh偷林。詳細e狀況記toa簿仔內,趕緊沿路行轉來實驗所。(陳雷,1994:28-29)
〈美麗e樟腦林〉是陳雷實踐台文漢羅合寫的開始,22冬來,伊一直攏無改變這個大原則。嘛因為陳雷按照這個利便的原則,使致到這陣為止,伊已經寫出數十萬字的台語小說。〈美麗e樟腦林〉佇1994年2月收入《永遠e故鄉》的時,陳雷佇篇頭有一段「作者註」,說明伊漢羅合寫的起心動念:
台灣的文學創作一向不是以台語,而是以非台語(日文或中文)為主,因此台灣文學可說是一個半翻譯性或翻譯性的文學,要求台灣文學進一步的發展,必須要提倡台語的寫作及閱讀。〈美麗e樟腦林〉是以台語拼音法及台語發音的漢字併用寫成的。這種方法對於目前有中文基礎的台語文字的初學者,也許是一個比較容易的入門。(陳雷,1994:26)
〈大頭兵黃明良〉是一篇書寫1958年八二三砲戰,一個台灣充員兵仔慘死的故事。宋澤萊捌運用Hayden White(海登.懷特)佮Stephen Greenblatt(格林布拉特)的新歷史主義文學理論,來分析陳雷的〈大頭兵黃明良〉佮朱西寧的《八二三注》,佇內容、修辭方面的重大差別,以及怹分別對所謂「本省人」佮「外省人」族群的創傷治療。(宋澤萊,2007:59-109)
新歷史主義批評的一個很重要的認識前提,就是它把文學看成是歷史現實與社會意識形態的交匯處。包括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在內的傳統的歷史批評,都十分重視歷史現實在文學中的反映,然而社會意識形態在這個反映過程中究竟產生一個什麼樣的作用,傳統的歷史主義批評卻不予深究,甚至不認為這是一個需要探討、反思的問題。(盛寧,1998:26-27)
宋澤萊的論文雖罔嚴厲批判朱西寧的《八二三注》是一本由「謊話和神話」構成的小說。同時伊嘛批評陳雷〈大頭兵黃明良〉這篇小說裡,「外省」連長無顧人命,銃殺班長、逼充員兵仔赴死的情節,有較譀(ham)古淡薄。(宋澤萊,2007:59)
做穡人e阿良hou hit個佔領台灣e中國兵王連長命令,行出去碉堡,na像行入去落西北雨e田裡,he大炮像雷公sin nah,一聲遠一聲近,tan無停。伊行出去tu好四分鐘e時,來到車路彎出去e所在,一粒炮彈按金門對面飛來,toa伊e頭殼頂爆炸。He時常叫咱台灣人做親愛e骨肉同胞e中國人,ti
讀完頂面這段〈大頭兵黃明良〉的描寫,佮ui戰後國民黨政權佔領台灣了後的所做所為成做判斷基礎。筆者認為宋澤萊對朱西寧《八二三注》的嚴厲批判的確有道理,ah若針對陳雷〈大頭兵黃明良〉的批評,筆者徛(khia)在無同意的立場。也就是本人認為以上對〈大頭兵黃明良〉的描寫,佇彼個時空是誠有可能發生的代誌,一點仔都無需要大驚小怪。
六、代結論:平埔再現,建構鄉史
陳雷長期以來透過小說的創作形式,喚醒被外來統治者殖民數百冬的台灣人民,是伊成做一位有使命感的文學家所展現出來的正義呼聲。下底咱欲閣倒轉來探討這篇論文的開頭所講著的27萬字台語長篇小說《鄉史補記》。
《鄉史補記》是ui平埔si-la-iah人e角度來展現台灣人e歷史。這是伊khah特別e所在。Tue tsit條歷史e溪流,看tioh平埔si-la-iah人an-tsuann對應外來漢人愈來愈大e壓迫,an-tsuann漸漸失去in e名字、語言、文化,最後失去族群e認同,kiong-beh ui台灣e歷史完全消失。(陳金順專訪, 2008:35)
陳雷的《鄉史補記》猶未正式出版進前,就有鄭雅怡的〈《鄉史補記》去殖民及去漢的歷史詮釋〉(鄭雅怡,2005:247-272)、〈十字架、百合及尾iah──《鄉史補記》中tui受難重頭生e去殖民精神〉(鄭雅怡,2007:4-1~4-36)以及李勤岸〈平埔族主体性論述e重現:以陳雷e長篇小說《鄉史補記》做例〉[10]等單篇學術論文發表。甚至鄭雅怡的碩士論文《陳雷台語作品e去殖民精神──用《鄉史補記》做中心》(台南:成功大學,2008.6),嘛是以《鄉史補記》做為研究對象。Ui遮咱會當看出《鄉史補記》佇台語文學史上的地位佮它的重要性。
陳瑤玲佇伊的碩士論文裡,根據葉石濤、鍾肇政、楊照等人的講法,認定陳雷的《鄉史補記》有幾落項「大河小說」的特點。(陳瑤玲,2005:39-40)伊的指導教授李勤岸嘛認同這款看法。(李勤岸,2008:3)李勤岸佇伊論文的結論指出:陳雷的《鄉史補記》顛覆台灣文學主流論述中的中文書寫、漢字書寫、漢人史觀佮漢人男性中心的價值觀,重建一個以Siraya女性意識為中心的平埔族主体意識,將台灣人欲達成建國的去殖民、去漢佮去中國,用小說的形式重建出來(李勤岸,2008:18)。李勤岸進一步表示:
陳雷e小說寫到《鄉史補記》會使講已經相當成熟,展現出大河小說e大作家氣勢,成就並無輸同時代e華語小說家,嘛有可能已經超越ah。可惜,現此時華語控制之下e台灣文學界猶未對伊注目重視,這對陳雷,對台語文學攏是非常無公平e,嘛暴露出台灣文學e研究有伊見識淺薄kap局限e所在。換另外一个角度來看,台語文學tan已經出現大作家,台灣文學e研究空間算是非常曠闊lah。(李勤岸,2008:18-19)
關係李勤岸頂面對陳雷參《鄉史補記》的評價,筆者基本的(tik)採取認同佮肯定的態度。我欲強調的是:佇族群認同的過程中,以台語文學來建構平埔認同,有伊現實上的無奈。總講一句,陳雷透過《鄉史補記》的書寫,重現Siraya族兩百外冬來的遷徙、被漢化、自我認同的過程,佇台語文學經典化的路途頂懸,已經扮演真誠重要的角色。另外,《鄉史補記》佇南瀛文學的書寫佮建構方面,嘛會使講是立下一件大功勞。未來,伊的重要性將會一日一日增加。
阿Sui媽母少年人勇,無停行到天--裡hua°-hua° e月無--去,猶未phah-phu-光,tu好來到一tah ke-ke e khut-a地,路也無--去,頭前一大片長草,插插插e水燭,比人khah kuan,……。阿Sui媽母kui暝顧走無hioh睏,驚koh iau-so,suah去動著囡a胎,雄雄pak肚痛beh生。用爬--e nng入長草內面。Ka草ian倒,ku tua hia m敢哀。He草--裡e惡蠓i°-i° ¬°-¬°,kui kun若雨水teh tsang,無停ka伊釘。……。雄雄伊聽著ua--一下一聲,伸手去草--裡摸,滑溜溜一个嬰a。He嬰a蠓釘大聲khau,水地e田kap-a,聽著嬰a khau,也to koh叫,……,一陣(tin)tue一陣吼。伊驚ba-a來,驚蛇來,嬰a抱--起來,用溼地e水ka嬰a洗身軀。也tshue著一欉姑婆芋,ban芋葉來抱嬰a,用長草ka嬰a pak好,ai° tua腰--裡koh行。(陳雷,2008:131-132)
頂面這段《鄉史補記》的小說片段,是咧描寫Siraya少女阿Sui媽母(本名Mabutirat)予漢人巡檢欺負有身,脫逃佇野地裡生囝的經過。雖罔陳雷是咧書寫兩百外冬前的代誌,不而過,透過伊生動的彩筆,咱可比看著一段真實的畫面佇咱目睭前搬演。話講倒轉來,ui頂面的描寫咱會當清楚看出兩百外冬前,咱的先祖Siraya的婦仁人勇敢、有自我意識的一面。換一句二十世紀尾時行的學術用語,就是展現「女性主義」。其實,書寫Siraya少女阿Sui媽母的悲慘遭遇雖罔是小敍事,毋過,筆者認為這是陳雷暗藏大敍述民族寓言的高段手路。透過Siraya少女的經歷,隱喻台灣人被外來政權殖民統治的悲哀。
透過陳雷的台語長篇小說《鄉史補記》,咱佇過往的歷史時空裡,參Siraya美麗相會。向望咱的囝囝孫孫,毋通袂記家己身軀頂透濫著Siraya的血。
參考冊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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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宋澤萊,〈外省人的八二三砲戰小說與本省人的八二三砲戰小說:朱西寧小說《八二三注》與陳雷台文小說《大頭兵黃明良》內容、修辭的巨大差異及對其族群的創傷治療──使用海登.懷特﹝Hayden White﹞及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新歷史主義文學理論的一次文本分析〉,《古典、現代與庶民重層景觀──2007台灣文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科技大學,2007年4月14日。
4.李勤岸,〈平埔族主体性論述e重現:以陳雷e長篇小說《鄉史補記》做例〉,《鄉史補記》,台南:開朗雜誌,2008年6月。
5.沈建德,《台灣血統》,台北:前衛,200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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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陳明仁,〈笑kap目屎讀〈李石頭e古怪病〉〉,《永遠e故鄉》,台北:旺文社,199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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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陳金順,〈淡薄仔春光〉,《菅芒花詩刊》革新號第三期,200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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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陳雷,〈The unspeakable〉,《陳雷台語文學選》,台南:真平,200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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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陳雷,《鄉史補記》,台南:開朗雜誌,200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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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楊允言主編,〈期待台語文學大開花──陳雷訪談錄〉,《台語這條路》,台北:台笠,1995年2月。
22.鄭雅怡,〈《鄉史補記》去殖民及去漢的歷史詮釋〉,《2005台語文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5年12月。
23.鄭雅怡,〈十字架、百合及尾iah──《鄉史補記》中tui受難重頭生ê去殖民精神〉,《2007台語文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中:中山醫學大學台灣語文學系,2007年10月。
24.潘英,《臺灣平埔族史》,台北:南天,2001年11月。
[1] 參考沈建德,《台灣血統》,台北:前衛,2003年9月,p71。這九族分別是:Ketagalan(凱達格蘭族)、Luilang(雷朗族)、Taokas(道卡斯族)、Papora(拍瀑拉族)、Pazeh(巴宰海族)、Babuza(貓霧捒族)、Hoanya(洪安雅族)、Siraya(西拉雅族)、Kavalan(噶瑪蘭族)。
[2] 請參考陳金順專訪,〈台語小說的路觀牌〉,《台文戰線》第11號,2008年7月,p19。這篇專訪內底,有講著伊自1986年以後,就開始用台文寫小說。
[3] 陳金順專訪,〈台語小說的路觀牌〉,《台文戰線》第11號,2008年7月。「路觀牌」是華語「里程碑」的意思。
[4] 請參考翁瑋珮,〈陳雷台語小說研究〉,靜宜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2004年7月,p37-38。作者指出《百家春》的寫作素材來自以下五點:(1)幼時的親身經驗。(2)小學、初中的聽聞。(3)1950年「麻豆案」事件。(4)公開資料的取得。(5)個人的訪問經驗與資料蒐集。
[5] 陳雷,〈The unspeakable〉,《陳雷台語文學選》,台南:真平,2001年10月,初版。51-58頁。這篇小說捌予陳金順主編的《島鄉台語文學》第21號(2000.12.31)收入「世紀尾台語小說展」。
[6] 陳雷,〈Thai狗〉,捌入選陳金順.施俊州主編的《2006台語文學選》。75-87頁。
[7] 陳雷,〈The unspeakable〉,《陳雷台語文學選》,台南:真平,2001年10月,58頁。這段引用的話,是這篇小說正文後尾的【註】。
[8]
[9] 2007年1月發表佇《台文戰線》第5號。139-149頁。
[10] 這篇論文原本佇2006台灣羅馬字國際學術研討會發表,原來題目〈平埔族主體性論述e重建:論陳雷長篇小說《鄉史補記》〉;後來khng佇《鄉史補記》成做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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