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18 01:13:27亂亂室主人

關於《明史紀事本末》

是否出自谷應泰之手

《明史紀事本末》,一作《明鑑紀事本末》,又作《明朝紀事本末》,乾隆時被編入《四庫全書》後,才通行今日的名稱。全書共有80卷,仿傚南宋袁樞《通鑑紀事本末》的體例,將起自元順帝脫歡帖木兒至正十二年(1352)到明思宗朱由檢崇禎十七年(1644)年的史事,編為一書。

《明史紀事本末》,舊題為谷應泰(1620-1690)所作。谷應泰,字賡虞,號霖蒼,直隸順天府豐潤縣人,順治四年(1647)進士。順治十三年五月,谷應泰以戶部郎中出任浙江提督學政,在任期內,谷應泰召集文士,編纂了80卷近200萬言的《明史紀事本末》,來作為自己提督學政的業績。《明史紀事本末》在順治十五年(1658)冬成書,谷應泰邀請時任國史院大學士的傅以禮替此書作序。不過在書成後兩年,谷應泰卻遭到御史董文驥的彈劾,稱書中對清朝有不敬之語,但經調查後並非屬實,但谷應泰從此就遠離仕途了。

另有《明史紀事本末補遺》,共有六卷。此書有學者認為是出自谷應泰等人之手,但書關明清朝代更迭敏感之處,而自成一書。不過也有學者認為《補遺》與《本末》的作者不是同一群人。再另有彭貽孫(1615-1673)所撰的《明史紀事本末補編》五卷。

但《明史紀事本末》的成書長久以來受到學者們的質疑,因為谷應泰既提督學政,又在短短兩年間,編出《明史紀事本末》,並和當時任浙江布政使的張縉彥編了一部《杜詩分類全集》,以谷應泰一人之力,似不可能獨力編纂此書。且谷在之後被御史董文驥彈劾,因而罷官。罷官之後谷應泰的著作都與歷史無關,很難讓人不質疑《明史紀事本末》是否出自其手。

最早對《明史紀事本末》的成書公案做系統整理的是近人謝國楨,他在《晚明史籍考》中引用了兩種書中的說法,但都沒有詳錄全文,筆者詳引如下:
《四庫全書》<明史紀事本末>提要:
(《明史紀事本末》)國朝谷應泰撰。應泰字賡虞,豐潤人。順治丁亥進士,官至浙江提學僉事。其書仿袁樞《通鑑紀事本末》之例,纂次明代典章事蹟,分目八十,各詳著其端委。於時明史尚未刊定,無所折衷,故紀靖難時事,深信《從亡》、《致身》諸錄,以惠帝遜國為實于滇黔游跡,載之極詳。又不知懿安皇后死節,而稱其青衣蒙頭步入成國公第。俱不免沿野史傳聞之誤。然其排比纂次,詳略得中,首尾秩然,於一代事實極為淹貫。每篇後各附論斷,皆仿晉書之體,以駢偶行文,而遣詞抑揚,隸事親切,尤為曲折詳盡。考邵廷采《思復堂集》<明遺民傳> 稱:「山陰張岱,嘗輯明一代遺事,為《石匱藏書》,應泰作《紀事本末》,以五百金購請,岱慨然予之。」 又稱「明季稗史雖多,雖體裁未備,罕見全書,惟談遷編年、張岱列傳,兩家具有本末,應泰並採之以成紀事。」 據此應泰是編取材頗備,集眾長以成完本,其用力亦可謂勤矣。乾隆四十六年九月恭校上。

傅以禮<明史紀事本末跋>:
案徐倬<倪文正公年譜跋>稱:「倬入谷霖蒼學使幕中,命倬同張子壇為《明史紀事本末》,其於<崇禎治亂>一篇,載公奏疏最多。紀事體製每篇俱綴一論,獨於<東林黨議>一篇,不復作論,祇綴公數語於其後,以倣司馬遷紀秦以賈誼<過秦論>為贊」 云云。
又此書尚有《補遺》六卷,藏書家罕見著錄,惟吳壽暘《拜經樓藏書題跋》紀載之,云:「舊鈔本《紀事本末補遺》二冊,不分卷,亦無序目,撰人名截去。首冊為《遼左兵端》、《熊王功罪》、《插漢寇邊,二冊為《毛帥東江》、《錦寧戰守》、《東兵入口》,凡六篇》。」吳氏舊鈔今歸陸存齋心源,曩曾假讀,錄得副本。其書體例,全仿谷氏,祇末篇無論為小異耳。觀卷中附註有「詳<流寇之亂>、<崇禎治亂>」等語,此兩篇乃此書中子目,乃為一書。後以事關昭代龍興,恐有嫌諱,授梓時始別而出之,如鄒漪刻《綏寇紀略》特闕<虞淵沉>中、下兩篇,未可知也。所以載皆此書所遺,依此書一篇一卷之例,改題《明史紀事本末補遺》,勒為六卷。今處不諱之朝,俟得另本校讐,當壽諸梨棗,與此書相輔相行,附識之以當息壤。

葉廷琯《吹網錄》卷四<辨明史紀事本末非竊書>條:
《明史紀事本末》八十卷,谷應泰撰。四庫提要採邵廷采<明遺民傳>稱
:「山陰張岱,嘗輯明一代遺事,為《石匱藏書》,應泰作《紀事本末》,以五百金購請,岱慨然予之。」又稱「明季稗史雖多,惟談遷編年、張岱列傳,兩家具有本末,應泰並採之以成紀事。」云云。顧舊傳應泰有竊書之謗,孫氏《讀書脞錄》述姚際恆語云:「《明史紀事本末》,本海昌一士人所作,亡後為某以計取,攘為己書。其事後總論一篇,乃募杭諸生陸圻作,每篇酬以十金。」始知其說起於姚方言《庸言錄》,所謂某者,即應指應泰,惟海昌與張岱里籍不符,孫氏謂此說不知所據 。至近時陸定圃教授以湉《冷廬雜識》中「儕諸虞預竊王隱《晉書》,郭象竊向秀《莊子注》之列,而云張岱《石匱書》,谷應泰得之改名《明史紀事本末》,與戴東原《直隸河渠書》,為王履泰冒名,改作《畿輔安瀾志》者」 並舉。蓋即本之姚說,而參以提要所云。然余嘗見鄭茞畦《今水學略例》內一條云:「曩從朱竹垞先生游,一日語余曰:『吳興經史學稱極盛,六朝唐宋元明,說經者林立,廿一史中撰本,居三明史概亦不媿作者。谷氏《紀事本末》,徐蘋村著。蘋村諸生時為谷所識拔,故以此報之。然谷氏以私撰受累,蘋村得脫然幸矣。』」余謂竹垞與徐、谷同時,能指實其人其事,自必見聞甚確,不作無稽之談。且茞畦亦非輕信之人言之人。視姚漫指海昌士人,及亡後計取者不同。是此書之撰,自徐倬而非張岱,得由報贈而非竊冒,似可信矣。至遺民傳所云,谷購張書,亦非虛語。蓋由應泰思輯《紀事》一書,蘋村聞之而知所以報,即託谷名購張書為藍本,纂成《紀事》以獻,應泰受之,乃聘麗京撰論鋟木,故世但傳應泰之購書輯史,而不知有蘋村,然則<提要>但聞其始事所言者。應泰撰書之本計,竹垞及見其終事所言者,應泰得書之實跡也。第私撰受累事,竹垞未及詳言,提要亦不著一語,此當更從昔人記載中求之。

根據上引各家論點的說法,加上後人之研究,《本末》成書之由來可規納為數點:以張岱《石匱書》改為今名、攘竊談遷《國榷》改今名、徐倬代作此書。筆者略述於下。

(i)以張岱《石匱書》改為今名

陸以湉《冷廬雜識》中所提的谷應泰攘張岱《石匱書》改為《明史紀事本末》一說,學者多不相信。謝國楨稱:「晚近見張岱《石匱》一書,一為紀傳,一為紀事本末,顯為二書。」 另趙鐵寒<關於明史紀事本末的一段公案-明史紀事本末,跟張岱、談遷、徐倬、陸圻等人關係的初步清理>文中推論張岱和谷應泰「過從甚密」,並且谷應泰向張岱購書,並改為紀事本末體,「所以決不能加谷氏以『抄襲』或『盜竊』的罪名」 。陳錦忠、陳祖武也都沿謝國楨之說,認為陸以湉的說法是子虛烏有 。所以,改名之說不可信,是學者所公認的。

而購書一事,張岱在<與周戩伯>書中稱:「今幸逢谷霖蒼文宗欲作《明史紀事本末》,廣收十七年朝報,充棟汗牛。弟於其中簸揚淘汰,聊成本紀並傳。」 俞樾則依此資料否定了購書之說,他在《茶香室三鈔》卷14<明史紀事本末>:「據此(<與周戩伯書>),則谷氏、張氏各自成書,張氏之書且藉谷氏之力而成,謂谷氏以五百金購之張氏者非矣。」但筆者認為俞樾此說有誤,因為<與周戩伯書>講的很清楚,張岱所用的是崇禎一朝的「十七年朝報」,這是張岱修《石匱書》崇禎一朝 的資料,這不過是全書的一部分。谷應泰購書,有可能是購崇禎以前張岱已完成的部分,所以《本末》與《石匱書》內容才會有那麼多相似之處。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谷與張在資料上有所往來,張岱取谷應泰所藏資料,以成《石匱書》崇禎一朝的資料,谷則利用張岱的《石匱書》的其他部分,編為《本末》,這是有相當可能性存在。

(ii)攘竊談遷《國榷》改今名

葉廷琯在《吹網錄》中把海昌士人當作張岱,但在繆荃蓀《雲自在龕隨筆》中的說法稱:「《明史紀事本末》八十卷,海昌士人談遷作。原有<遼左兵端>、<熊王功罪>、<插漢寇邊>、<毛帥東江>、<錦寧戰守>、<東兵入口>六篇,則谷應泰所刪。後論陸圻撰」 引出了攘談遷《國榷》的說法。但此說一直為學者所討論,趙鐵寒與陳錦忠在文章裡都引用。事實上,繆荃蓀的說法似脫胎於傅以禮的<明史紀事本末跋>,但後世學者們都主張攘《國榷》改今名的說法不確,因為《國榷》與《本末》體例完全不同,且許多談遷傳記都沒有說到談遷曾寫過《明史紀事本末》一書。某些說法指《國榷》初稿曾被盜,與谷應泰有關。陳祖武加以辨明,他說:「談遷的《國榷》初稿被盜,事當順治四年八月,此時谷應泰遠在北京,直到十餘年後他才南下浙江任職。因此偷竊《國榷》與他毫不相干。至於這部竊稿,後來固然為他所得,並的確成為《明史紀事本末》的重要史料來源,但是只要將二書略加比照即可看到,本書絕非《國榷》的簡單抄襲。」 參照上述說法,《本末》攘竊談遷《國榷》而成的說法不確實 。但談遷《國榷》是《本末》的主要參考書籍,這是無庸置疑的。

(iii)徐倬代作此書

從各種記載來看,徐倬有參與《明史紀事本末》的修纂,答案是肯定的。但徐倬是獨力寫作此書,後贈與谷應泰的「報贈」之說,或是徐倬和張子壇等人同入谷應泰幕中,修成此書。這兩種說法,就眾說紛紜了。但徐倬自己在<倪文正公年譜跋>裡都說他是和張子壇同修此書,所以後世學者大都肯定徐倬有參與谷應泰修書之舉,而徐倬作書贈谷應泰以報的說法不確實。 而張子壇其人,趙鐵寒、陳錦忠都疑其是張岱,而陳祖武認為是張岱同族人。 但考之史料,張岱在《明史紀事本末》的成書裡,扮演的角色是晦暗不明的,只是,《明史紀事本末》有相當大的部分是引用(抄襲)張岱《石匱書》、《石匱書後集》。

(iv)《明史紀事本末》正文部分作者為何人之推論

溫睿臨《南疆逸史》列傳39<張岱、談遷傳>稱:「谷應泰既購得張岱紀傳,復得談遷《國榷》,因集文士輯《明史紀事本末》,蓋兩家體裁較他稗史獨完具。」
俞樾《茶香室三鈔》:「疑谷公著書,招集浙中名士助之,蘋村與陸圻或同預其役耳。」
王樹枬《勝水戺言》:「霖蒼當日購買張書,聘請徐蘋村、陸麗京諸名士代為編纂,皆屬事實,而增刪筆削,谷氏實總其成。」

而趙鐵寒則認為《明史紀事本末》是由谷應泰統整徐倬與張子壇等人寫的稿子,刪改潤色而成的,此種關係,類似司馬光和劉恕、劉邠、范祖禹的關係。陳錦忠認為《明史紀事本末》內容與張岱的著作有著相同,故推論是谷應泰有參與此書的編寫,而由徐倬、張岱等人助寫。但主要的撰者是張岱。陳祖武和徐泓認為主要的編纂人是徐倬與張壇。

筆者認為,谷應泰是否有參與修書之事,仍無定論,但筆者推測,谷氏在成書所扮演的角色,應只是掛名。若谷應泰真如王樹枬或趙鐵寒所說,有對文士們所編纂出來的草稿,作「增刪筆削」的工作,那為何谷氏在他之後的詩文中,毫無與歷史相關的篇章,這與趙鐵寒所說的司馬光有極大的差距,司馬光真做了《考異》,而谷應泰一點心得也無,豈不怪哉?

另外尚有徐倬所說的張子壇者。趙鐵寒引用周壽昌《思益堂日札》稱:「張子壇,殆即張岱之號也。」並認為岱字子壇,符合封禪之祭意。 不過陳祖武認為張子壇實為張壇,而張岱有一族弟名張培,張壇似與張培有關。筆者認為,張壇與張岱應非一人,因為張岱並沒有參與《本末》的修纂,詳見後文。

此書主要的編纂者應是徐倬、張子壇等無誤。而陸圻有無參與修書,則在後文討論之。

而張岱在《本末》成書上所扮演的角色一向為論者所討論。謝國楨在《晚明史籍考》中認為「是書多謂出諸張岱之手」、「想張氏曾與谷氏編纂一役」。 陳錦忠說《本末》中許多篇章、史論都與張岱作品相類似,故認為張岱有參與《本末》的修纂。中國學者胡益民在《張岱評傳》與<張岱史學著述考>指稱,《明史紀事本末》有五分之一的篇章與張岱《石匱書》相同,所以認定張岱參與了《明史紀事本末》的修纂。 但陳祖武引用的溫睿臨、邵廷采等人的張岱傳記 ,認為張岱是否為《本末》的撰稿人,仍須存疑。

筆者認為《本末》內容雖與《石匱書》相同,但有可能是《本末》直接轉錄《石匱書》內容,且有張岱賣書之說。其次,張岱以名士自居,並以寫史自任,既已寫作紀傳體《石匱書》,又為何再寫《明史紀事本末》,況且以一明遺民入提督學政谷應泰之幕中,與徐倬一類士人為伍,書成後又冠以谷應泰之名,就目的論而言,張岱作《石匱書》又作《本末》,是有些奇怪且不可信的。
日本藤素 2019-12-23 03:4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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