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扎爾的早上

文 ◎ 蔡文琪 圖 ◎ 吳孟芸

每天早上八點整，比我高二十五公分的丈夫在我的額上輕輕一吻後出門上班，這個秋天的早上亦不例外。

　 窗外傳來斑鳩「姑-姑-顧」「姑-姑-顧」 二短一長的叫聲。在土文裡形容戀人相愛會說如同斑鳩般相愛。 斑鳩從夏天相愛到秋天， 天氣轉涼之後「姑-姑-顧」的叫聲就漸行漸遠了。

　 我坐下來繼續未完的早餐。 比起夏天的早餐秋天的早餐桌上少了多汁的水蜜桃。八月的無子葡萄、西瓜雖還在，但主角已讓位給蘋果、香瓜。安那脫利亞高原的香瓜綠黃底，上有黑點， 甜而不膩且多汁， 任何時候吃都不嫌多，香瓜的季節可延續到初冬。

　 接著我幫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準備午餐盒，不外薯條火腿片或三明治加一條削好的小黃瓜，或胡蘿蔔及一盒水。

　 八點半我去叫醒女兒，她照例說要再睡一下。我回廚
房幫她理書包，想起親子教育書上說的要讓兒童自己準備。 「等過了這星期吧！」 我對自己說。剛開學一個禮拜，日子對她還是頗為混亂的。

　 八點四十，我遞給她用特殊杯子裝的一杯牛奶，她半躺著喝牛奶，眼睛還是睡著的。一隻手搓揉著耳朵是她從幼兒期喝奶時就有的習慣。喝完牛奶她終於起床穿制服。我幫她梳頭，她天生捲髮頭髮很容易打結，又要留長又怕痛，過了一分鐘在她的閃躲下我放棄了，發誓明天再好好努力。她也不愛刷牙，我也如往常一樣隨她去了，和意志力堅強的兒童奮戰有多痛苦只有她的父母知道。

　 這麼不愛刷牙的人怎麼還是沒有蛀牙呢? 我很少給她吃零食或是主因，但這裡氣候乾爽也是一大助力吧? 我想著。

　 八點五十，一星期來打掃一次的佣人來了，我們出門。安卡拉秋天的早晨頗有涼意，安那脫利亞高原是典型的大陸型氣候，入秋後日夜溫差相當明顯，可差一倍以上。比如今天的安卡拉現在約二十二度，中午會上升到二十七度，半夜則只有十二度。

　 放眼一看門口的車輛已去了大半。我們的社區位於安卡拉的郊區，社區裡植滿綠茵，公寓與公寓間也種了許多樹木花草，兒童公園穿插其間，是很良好的住家環境，也是安卡拉這十年來流行的社區建築。社區裡分有花園別墅、五層、十層等三大種類型的房子。我們住的是有電梯的五層公寓。這類社區房子的缺點是房子都長的很像， 去到誰家都是同樣的磁磚、地毯、大同小異的隔間。大家只好在家具上比創意。土耳其人很重視外表，客廳一定要弄得美美的，因為客廳是見客的地方。豪華的水晶吊燈、氣派的酒櫥、路易十四型的單人沙發組是很最常見的。家庭成員的日常活動則在較小的起居室。我們不想委屈自己，客廳就是起居室。土耳其人不大愛看書，我們客廳裡當年從芬蘭運來的書櫥每每成為待客時的話題。

　 車子開出了社區，現實面漸漸逼近，社區裡的仿歐美建築，花木扶疏，塵土不染，還可以騙騙自己是住在已開發國家，出了社區看到有坑洞的道路，常在施工的單位，不守規矩的駕駛等都提醒我這裡還是開發中國家。

　 土耳其貧富差距不小，反映在教育上的現象是有錢人會把小孩送到一年學費五千至一萬美元不等的私立學校。像我們這種不上不下的中產階級只好看哪裡的公立學校好就往哪裡送，還要考慮遠近問題，讓六歲的孩子為了受教每天搭校車來回奔波一個半小時是現在的我無法接受的。

　 學校離我家開車五分鐘，已近九點路上交通還是頗為擁擠，有不少像我這樣帶小孩去上學的媽媽。土耳其婦女的就業率低於台灣。結婚平均年齡也低於台灣，約是十九歲。大學畢業在家相夫教子的也很常見，不過隨著工業化及美國化的演進，家庭主婦這一行也漸式微中。之所以沒像台灣式微的那麼快是因為扥育的收費以一般人的所得相比還是昂貴的，算算薪水去了一大半，還不如自己帶更親。也因為教育與生活費用的高漲，大都市一般人都不敢生太多孩子，據說第二大城安卡拉還是兩個恰恰好，第一大城伊斯坦堡已經到一個不嫌少的階段。

　 女兒的學校位於小山上，是一個很小的小學，每一年級只有一到二班，每一班有二十來個學生，學生們下課時在山林中玩耍跑跳，環境十分理想。這裡的小學多附有預備班即幼稚園大班，女兒也在今年六月時拿到她的第一張畢業證書。秋天的學校比起放暑假前的騷動氣氛，多了份深沉與靜美。

　 女兒的同學看上去都長高了，且比六月時都黑了些，遇到相熟的家長也都曬得一身古銅向人顯示：有去渡假，以此為證。到了夏天土耳其中上階級的都要去渡假免得被人問：今年去哪裡玩了時面子上掛不住。再沒錢的也要去公立游泳池做做日光浴。

　 把女兒送進教室和老師寒喧幾句看有沒有需要溝通的地方，在安卡拉前後十年，我的土文已經很溜了。
接著我去買菜。

　 天氣已漸轉涼是做泡菜的時候了，秋天是勤勞的土耳其主婦忙碌的季節，做泡菜、醃醬瓜準備過冬。安那脫利亞的冬季嚴寒蔬果種類有限，現在雖然科技發達種類大為增加又被人疑為使用賀爾蒙。土耳其消費者不像台灣人習慣以貌取物，這裡的蔬果如果反而太漂亮的反而讓消費者疑心是不是有添加物。有些土耳其人會指著蔬菜上被蟲蛀到痕跡說：是甜的蟲才會咬啊！

　 黃瓜、小青椒、四季豆都是做泡菜常見的材料，我的土文雖溜做起土耳其泡菜還是要找當地人。平常我上超級市場購物，今天佣人要幫我做泡菜，要買的東西較多也正巧是趕集的日子，我來到了帕扎爾。土耳其人稱趕集市場為帕扎爾{Pazar}，源出於波斯語的Bazar，已成為印歐語系的一個單字，拼法為Bazaar或Bazar。從新疆、印度、中亞、中東一帶甚至到南洋均稱市集為巴扎。

　 帕扎爾一星期只有一天，通常由各地的市鎮公所劃定一固定空曠的地方，我們附近的市集是個正方形的廣場，平常空蕩蕩是生手練習開車的地方，到了趕集的早上可就熱鬧了，一大清早就只見卸貨的大小卡車忙進忙出，卸完貨小販還忙佈置攤位。

這裡攤販佈置的功夫一流，尤其是水果小販會依顏色、形狀擺出景然有序，甚至如金字塔的高難度動作。如果顧客回家後發現怎麼買回來的不如攤位上的漂亮那是因為最漂亮的貨色都擺在前面了，是櫥窗展示品。賣給顧客的多半是後面的。說他們不誠實嗎？他會說這裡是趕集市場大家都選好的我壞的賣給誰？我怎麼批貨就怎麼賣，要挑挑揀揀請上超市！

　 帕扎爾裡攤位與攤位，行列與行列之間的空位都滿大的。並不擁擠。大部分的小販多是男性，在土耳其需要體力勞動的工作多由男性操作，女人不宜在外拋頭露面的東方思想在這裡還是頗根深蒂固的，有趣的是賣內衣的也是男生而且生意好的很。秋天開學了他的攤位前有些媽媽忙著替小孩選內衣。

　早上的帕扎爾顧客不很多。西諺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在此地不大用的上。早上誠然貨色最新鮮，但價錢也最高，隨著日光的流逝價錢也漸漸下降，說起來有點像女人的青春。越逼近黃昏東西越便宜，也是帕扎爾最擁擠的時刻。此時買東西固然較便宜但小販為出清存貨你要一斤給你兩斤，價錢以一斤半計算。表面上看似乎是顧客佔便宜但問題是如果顧客只需要一斤他除了多付半斤的錢外還得傷腦筋如何消化那多餘的一斤蔬果。此外顧客選了半天算錢時有的小販為了湊斤兩硬塞了些良莠不齊的貨色，顧客回家還得重新整理哩。

　土耳其菜用料講究新鮮原味，所用的醬料不如法國菜或中國菜的多。帕扎爾的味道比起我們五味雜陳的傳統市場清新多了，連賣起司的都用玻璃罐裝好。台灣的菜市場的旁邊一定有攤販，什麼魷魚羹、大腸麵線的，這裡攤販文化不發達，逛了半天只有一家賣雞蛋糕的。不過除了賣生魚的外其他賣吃的都可以試吃，東吃吃，西吃吃也半飽了。

　帕扎爾依規模大小賣的東西林林總總。我們七年前剛搬來時附近住家還不多，帕扎爾的規模也不大，只賣吃的如蔬果、起司等。後來人口逐漸增多賣的東西種類也越來越多。鍋碗瓢盆、玩具、衣服、內衣、針線、乾果、工藝品、地毯甚至有賣魚的，用冰塊鎮著，但不知什麼就是沒有賣肉的，想來是肉在日溫下保存不易，有礙衛生。

　有時小販會語出幽默的大喊：
娶老婆湊聘金，隨便賣啦！比水還便宜！
土耳其話形容很便宜說比水還便宜

　賣乾果的會說：
　土式威而剛，效果一級棒！路過的人就會露齒而笑，彼此心照不宣。土耳其榛果豆產量世界第一，土耳其人相信它有威而剛的功效。榛果豆已外銷大陸，希望亞洲人多吃此豆少吃虎鞭鹿茸。

　買菜回家已是十一點近十二點了，我卸下重擔，該是坐下喝口水，歇口氣的時候了

註﹕文琪這篇寫得不疾不徐﹐就跟她的人一樣﹐不花俏卻扎實﹐我如果有一點謙虛鐵定是給她感染的。我在大鳴大放之餘﹐忍不住要穿插她一些文章﹐來警惕自己﹐別太過份放蕩形骸﹐而且也別讓慕“土耳其隨筆”之名而來的人﹐看我在自言自語﹐談情說愛失望而返。

土耳其醃製泡菜真是傳統家庭的年度大事﹐泡菜專門店還會把貶值的土鈔票製成泡菜作宣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