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命到來的恰到好處：

「知道嗎？妳已經過了三十歲。慢慢的，只能被社會淘汰了。除非妳有絕佳的運氣。而我就是妳最後的運氣...」

張東華的求婚很不浪漫。他選在一個車水馬龍市集旁邊。而街角的電信業者，正在鑽地施工。路上的交警，則是氣急敗壞的吹起口哨嗶嗶作響。至於遠方，隆隆的火車聲，已經緩緩響起...

所有不浪漫的因素都已聚集。可是她聽了之後，猶豫了三十秒，竟然答應了。而這下，該驚訝的反倒是張東華了。

他不是沒有追過女孩子。只是追女孩子，一定要有很繁複的過程，然後結果通常也要經過冗長的等待。彷彿大考放榜那樣的等待...

而這一次，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點了兩杯便宜的冷飲。然後在熱鬧吵雜的市集，竟然讓女孩子點頭了。

大概是這地方太吵。所以她聽錯話了吧！

所以張東華又說了一次。而說完後，火車隆隆奔騰而來。為了讓張東華聽見，她還提高了音量，大聲的說出：我...願...意...

人生總是這麼荒謬的。張東華心想，努力追求的。最後都失敗了。無心的開口，反而得到了。人生果然沒什麼道理的。

只是對她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選擇。關於年輕時那些猶豫、傷感的過往，她早已經經歷太多了。如今只想停下腳步，找到願意收留的港灣而已。

而這時候，正好他張開了雙手...

有些事情。果然不是感情深淺的問題。生命到來的恰到好處，往往比什麼努力都還來得讓人學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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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開花的樹：

而如今，我已然那麼老了。千年過去，繁華凋零。等待的時光，讓我長成一顆參天巨樹。這期間，的確也有貌似女孩的身影出現。只不過他們是新興的族群，一切早已與人類無涉。

這是人類灰飛湮滅，千百年後的事了。

在宇宙的彼端。原本無人輕睞的流放之地。隨著舊有世界的瓦解，在缺乏外力干涉下，這一個人跡罕至的星球，依循著自我的腳步，彷彿預感了有朝一日，可能會有新的族群，重新統治這顆星球。

於是千年的歲月有了萬年的成長。人類讓出了主宰宇宙的位置後，這裡的族群，成了新世紀的天之驕子。毫無意外的站上了宇宙的舞台。成了強勢的族群，向外擴展又擴展。

只是看淡了潮起潮落的我，並不是為了盛衰興亡，獨自來到。

妳知道嗎？每個向陽的日子，我都在輪迴的彼岸等待。

從古老洪荒大黃河的黎明，看著追逐冥河不至的夸父，如何道渴而死。

然後心思飛揚。「徘徊在浮世的男女，沒有誰能夠確認，是否真有一條渡過之河，可以找見逝去的女孩。」

這期間，我不可免俗，也在輪迴中，死去又甦醒。

然後彷彿慕道者，祈求著信仰的彼岸。終於有一天，於遙遠的未來。時間濃縮於一枚膠囊。我像是服食丹藥的僧侶。歲月一張手，便在我手心凝止。

而千百萬年的流逝，在一個跨步、轉身，消弭的瞬間。宛如清煙般的來去。

我在遙遠的未來，最終的輪迴，跳脫了塵世的枷鎖。完完整整的進化為不可思議的物種。遠離了人類科學與信仰的範疇。

化身為輻射、能量，光明與黑暗無法觸摸的物質。

然後我在空洞洞的宇宙，抵達了時間的終點。

在人類全數滅亡後，消失已久未來的藩籬，終於再一次的出現了。侷限了我任意來去的自由。

千百年過去，所謂的自由，我早已不期待了。

於今我是顆老樹，再也不願離去。

這是人類悉數滅絕後的千百年。我比誰還清楚，在這一顆星球上的某個角落，隱隱約約有誰跨過了輪迴，再一次的抵達了約定的季節。

當這一季，冰霜滿天的北國，忽然放晴的時刻。

有一個熟悉的眼神，穿越了億萬光年終於抵達。陽光透過樹葉，遮住了她側著的左臉。然後我舞著風，晃動了綠意盎然，繁盛的枝葉。

所有的記憶，忽然清醒。熟悉的詩句，在她口中輕聲流瀉：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
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070802

*引自：席慕容，一顆開花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