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6月31日】

向司機報了個地址，車子向目的地前進，紅色數字跳躍著。

聯 繫上之後，我和宇傑開始互相給對方電話，什麼都聊，卻鮮少提起Catherine。其實，那有些違背常理，他是Catherine至少仍名正言順的男友， 我是她的同事，我們倆又是因此而有所聯絡。而且，我仍然沒有跟宇傑說破Catherine已經另結新歡，沒道理不再提起她。有時我會想，如果他再次向我探 聽她的下落，我會一五一十的說出。

我從巷子口瞧見宇傑正認真的清洗著料理台，慢步向前停在店門不遠處，不想打擾他的工作。橘色水管握在他的手中，黑色長圍裙圈著有些瘦的身軀，他專注的工作著。看在我的眼裡，是一種認真工作的英俊，我想我真的開始喜歡上他。

喜歡他？？幾天前，和宇傑將近一小時的電話後，我認真的思考了這個問題。我是真的認為他還不錯而喜歡他？還是因為得知他感情出了問題打算趁虛而入？

曾經聽朋友說有一種人專門喜歡選擇別人感情不順的時候，假借安慰之名，趁勢進入尚未來得及暫時關上的心門，然後企圖踡據ㄧ個位置。朋友說，雖然有人還是可以就此長久下去，但大多數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朋友言之鑿鑿，似乎曾身受其害。

沒有好下場？？我也會沒有好下場嗎？不！或許應該說，我是那種人嗎？我真的打算趁虛而入嗎？

宇傑終於在我逐漸靠近的時候看見我。他熱情的打了招呼，招招手要我快點進去。其實我有些不自在，即時已經通話半個月，畢竟這只是我們第二次的見面，更尤其是單獨兩人的見面。他倒是老神在在，關上店面後，一會兒雞排，一會兒可樂的送上我的面前。

「雞排特地給你留的，還熱的呢！」

其 實已是午夜近十點，我還是夾起了一塊還在冒煙的雞排。宇傑連忙跟我解釋，這間店其實是跟人頂下來的，之前的老闆是一對50多歲的夫婦，因為覺得忙了一輩子 了，小孩大了，也已經有不少積蓄，決定另起爐灶開一間至少可以離開油煙的咖啡廳，所以舊店包括所有器具全數頂讓，賣的極好的雞排獨家醃料和店內所有小吃的 製法一併傳授，宇傑也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店裡當學徒，才正式接下這家店。他自信滿滿的相信我一定會喜歡那雞排的味道。

「Catherine超愛吃我炸的雞排！」

突然談起她，我和宇傑都有些不自在，我本來以為他也只是順口提起，他卻又接著說：「她以前只要休假，都會主動到店裡幫忙，嘴巴很甜，很多叔叔阿姨輩的常客看到她，都會跟她聊上幾句，不知覺中，也就多點了些其它東西。」

「ㄟ…小時候我們家也是賣小吃的啊，收桌洗碗的難不倒我…」我突然有些不服氣的說著。

「呦！這麼快就跟她比起來了唷？！慢慢來…」他從我後腦杓輕輕推了一下。

「什麼意思？」我感覺這句話另有玄機，追問起來。

「嗯~~~別跟我裝傻喔？」

「什麼啦~~~？」

「OK…是你要我說的喔，我本來不想點破的…」他的眼神透露著些許曖昧接著說：「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我了？」

我像是作弊被監考老師逮個正著的學生，滿臉通紅的無地自處起來，卻又急忙為自己辯護：「屁勒！你臭美！你這種乾扁扁的身材我才沒興趣勒…」

「哈哈哈~~~最好是…」

他轉身走進廚房忙著繼續未完的工作，我背對著他吐了吐舌頭，卻一再回味剛剛的談話。我是急了些，但我在急什麼？又，他可以大方的談起我對他的曖昧情愫，是不是表示他並不排斥？「慢慢來…」的意思是什麼？

他再度從廚房走出來，端上一盤刀切小菜，我倆喝了起來。

酒過幾巡，酒精侵蝕著我們的心智，難免放肆了起來，我倆的話題愈來愈辛辣，互相問起彼此的性生活。當然，Catherine無辜的成了我們話題中的主角之一。

突然間，一個吻湊上了我的嘴，我驚訝之餘，卻也迎合了上去。

廚房旁的小隔間，剛好塞進一張單人床上面。

我不確定自己睡了多久，宇傑枕著我的手臂睡的正甜，酒精，又或者是歡愉後的解放，他的呼吸聽起來沉重而混濁。我試著讓自己再度睡去，腦裡卻眩著些事情，乾脆起床。

我花了些時間和力氣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臂抽起，因為他一度伸手再度把我摟住。就著廚房投射進來的稀微燈光，我端詳了他的身材，平凡狀態的胸肌下仍可見的幾根肋骨和有些凹陷下去的腹部，其實，對我來說，他真的有些瘦弱，我也從來不對這種身材的男人感興趣，怎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又真的喜歡他嗎？

為了讓自己確認，我把自己枕在他的身軀上，他的呼吸反射在他起伏的胸膛，我閉上眼睛感受了一會兒，然後在他不健美的腹部親吻了一下。

天色仍暗著，在確定鐵門完全貼近地面後，攔了計程車，我選擇離開。

「這是什麼？」

「這算什麼？」

我不斷思索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或許，只是酒精作祟，又或許，他只是覺得好玩，我不想多做結論。然而，我不可控制的一再回味激情過程中，從彼此身軀散發出來，令人感覺窒息的原始慾望。

【2001年7月8日】

我開始神經兮兮，開始失魂落魄。

我會在坐公車的時候，突然驚醒發現自己過了好幾站都忘了下車；會在買東西的時候忘記找錢；會被同事發現我正在喃喃自語；會看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只為了確定沒有壞…

我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懷念宇傑的擁抱、親吻，和他在我臂上沉沉睡去的模樣。

旋開門，貓咪嗚咿著「歡迎回家」的叫聲。脫掉一身衣物，我倒在床上發起呆，手機發出悅耳的響聲。

宇傑在那頭先是低聲問候，問了我的所在位置後，笑了出來。

「為什麼要走都不說一聲？」

「你睡的那麼熟，連我走了都沒有感覺，還敢說？」我原本發了瘋似的思念，被他的質問瞬間澆熄，沒好氣的應著。

「我知道你走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把你留住。」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又好像帶著笑意。

他的回話讓我有所頓悟。那天在回家的計程車上，和這幾天的失魂落魄，突然有了一個解釋。

「把我留住？…請解釋這句話。」我想確認之間的感情。

「就是把你留下來啊！一定要講的這麼明嗎？」

我突然啞口，他其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又似乎正在透露著什麼。

「那天的事…」

「不用說了，我們都喝多了！」害怕聽到令自己難堪的言語，我打斷他的話，本來想要搞清楚他對我的感情的念頭也像是已經得到答案。

「你真的覺得男人喝醉，可以不在乎性別的跟別人發生關係嗎？」宇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氣。

「那你…你到底………你到底想說什麼？」其實我想問的是：「那你為什麼和我發生關係？」

「你還聽不懂嗎？我當然是對你有感覺才會有進一步的行動啊！」

什麼？我不確定自己聽到什麼。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如果你不嫌棄，也許，我們可以試著在一起。」聽的出來他用了很大的勇氣。

在一起？？他這一段話，讓我倆靜默了下來，他或許在等我的回應，我，卻在納悶他是那一種人。

「你…」我大口吸了一口氣之後接著問：「你是嗎？」

「是什麼？Gay嗎？哈哈~~~不是！」他的笑讓我其實感覺有些不舒服，但那似乎並不重要。

「那…請問…我是你第一個有發生關係的男人嗎？」

「我跟你說過了，說出來嚇死你！」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是Bi。」

我突然笑了出來，天啊！我竟然會搞到雙性戀者。

從認清自己的性向之後，我也曾跟所有圈內人一樣，熱衷各種同志會出沒的場所，但時間久了，我漸漸發現自己並不適合那些場合，漸漸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愛圈內人。

然後，我發現我愛上的都是異性戀者。曾有一次暗戀一位異性戀者無果後，圈內朋友在安慰我之餘，除了勸戒我應該對異性戀者死心，說我是把自己逼上死路外，還順帶警告我也不准愛上所謂的雙性戀者。

他的理由很牽強：「我跟你說啊！那種雙性戀根本就是個感情騙子，男的女的都可以，你怎麼可以相信他會對你真心？」

我先是沒多想什麼，只覺得好奇的問：「那…那那種人不是很可憐？如果男的女的對他們都有一樣的看法，他們不就不用談戀愛了？」

我接著說：「我們不是常為了證明同志的正當性，總是愛說什麼『性別不是問題』的理論嗎？…那何必對雙性戀的人有不同的標準？很多人也常質疑我們為什麼會選擇同性，為什麼我們要同樣的質疑他們？我們總希望所謂的異性戀者要接納我們，為什麼我們卻要唾棄雙性戀者？」

換了口氣，我再接著說：「還記得那個好像是金賽大師說的，有一種從0到7的量表嗎(註)？如果同志是7，那麼你應該要相信也有3或4或5的人存在吧？你也知道，大部份的人都多少有對同性的性依戀，只是，大部分的人都被教育要隱藏起來甚至消滅掉那種念頭罷了！」

所以，我對雙性戀者，是非常尊重的。只是，沒想到我竟然會遇到雙性戀者，我感嘆起命運的捉弄。

「你在笑什麼？不准笑！」宇傑怒聲的制止我。

「你是…我的天啊！我怎麼那麼幸運？」我實在止不住自己其實五味雜陳的心理。

「馬的，我是認真的。你可不可以尊重一下？」

我無話可接，一段感情如此展開，我何須拒絕？想到唯一可接的一句話，是：

「那我要怎麼面對Catherine？」

註：性學大師金賽博士在他第一本研究報告「男人的性行為」中提到，如果把0到7用來標示異性與同性戀者，那麼其實大部份的男人都會落在中間的區塊，也就是說，大部分的人都有同性的性經驗。金賽大師甚至為證明這個理論，與自己的入門男學生發生關係。(所以，也許可以說，大部分的人都是雙性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