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19 13:19:21成全

Season In The Sun 11

再過幾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了。與男孩和其他幾個同學在學校旁那間冰果室餘猶未盡地分享著在台北發生的趣事完後回到家中。廚房裡散著母親芳香的晚餐味道。懷特卻發現自己的抽屜有被某人翻找過的痕跡,幸好,男孩的來信,一直被自己鎖在向郵局承租的信箱中。他開始擔心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什麼,心,像等待執行槍決的死刑犯。

每天晚上的這一頓飯,雖然算不上愉悅,但總是家中不可或缺的相聚時刻。但那天餐桌上的氣氛相當詭異。父親凝重的表情,像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子女四人,沒人敢開口說話。

懷特顫抖的手想夾起母親的拿手好菜「蒜苗臘肉」,卻因恐懼的心理作祟屢次失敗,還好母親伸出援手,幫他夾了滿滿一碗的臘肉,連帶附上一支香酥的炸雞腿。但母親卻沒有正眼看他,想以一個感謝的笑容回應母親的想法,硬生生地被壓抑住。

母親開始流淚,沒有聲音,只是見她不斷拭著停不住的淚水。幾個小孩都嚇住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父親標準的客家語,鏗鏘有力地。

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的懷特只能靜靜地看著父親。從小,兄弟姊妹們被教育成「打不還手,罵不張口」,對於父親這樣的詢問,沒人敢吭上一句。「什麼事?」懷特只能給以這樣的回答。

「什麼事?你還有臉問我什麼事?要不是你張伯伯今天來找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們私底下竟然作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懷特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張伯伯?」不正是男孩的父親?

還沒等懷特真正的反應過來。父親突然起身,伸出手將他捧在手中的飯碗打翻,接著是一掌用力很深的巴掌摑在臉上,他因為毫無準備,這一掌的後作力讓他跌倒在地。弟妹們紛紛站往一旁,包括母親在內,沒人敢阻止父親。父親順手抽出餐桌旁用來支撐半成品的竹竿,懷特甚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聽見大妹哭喊著:「爸,不要!」但父親仍舊是一杆杆的揮在他的身上,疼痛像幾千隻毒蜂螫在身上,沒有多餘的力氣阻擋,他知道,事情終於曝光,他甚至想著乾脆就這樣死去。

小弟終於衝向前去阻擋父親。懷特知道有幾下其實著實地揮在小弟身上,他雖然心疼,但卻爬不起身阻止,只是虛弱的要小弟走開。還好兩個妹妹和母親加入了阻止的行列,父親也終於癱軟在餐椅上。

「你怎麼那麼傻?我們從來沒教壞你啊……」母親靠著牆,聲嘶力竭地泣說著。每一個字,深深的打進懷特的心裡,比起父親的竹竿更讓他感到痛不欲生。「我親愛的媽媽,你又怎能了解兒子也是飽受煎熬?」他在心中吶喊著。

父親再度起身。「你給我滾!我們陳家沒有你這種不肖的兒子!」父親宣示了嚴重的決定,他真的被判了死刑。他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麼,但,又能說什麼呢?

為了表達自己堅定的決定,父親打開餐廳後的便門,拖起懷特朝外走去。妹妹和母親在他身後哭天喊地起來,但卻幫不了什麼忙。父親絕情的關上門,也關上了自己養育十八年的親子之情。

他沒有起身敲門,作一些挽回些什麼的舉動。他早就清清楚楚知道,這樣的一段感情,永遠不可能在這個家庭被接受。他開始撫摸身上的傷,那痛,比不上心中的生不如死。

「我該怎麼辦?」正在他想著該何去何從時,他想起了男孩。男孩是不是也跟他一樣?是不是也正在接受另一位父親的責罰?他不敢往下想,只是匆忙起身往街上走去,顧不得一身的傷,也顧不得鄰居們異樣的眼光。「天啊!求求你!所有的罪過讓我一個人承擔就好,是我,都是我,你別怪他!」決堤的淚水,隨著奔跑的身影,飄散在空氣中。

他顫抖的拿起路邊的公用話筒,撥了熟悉的電話,接聽的是男孩的母親。他不敢出聲,也沒有勇氣出聲。「是陳懷特嗎?~~~」男孩的母親靜靜地等候回應,然後用哽咽的聲音說著:「如果是你,別再來找我兒子了。我不能再讓你們見面了!別再打來了!他是我們家唯一的一個兒子,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跟他爸爸都不會怪你們,就當是你們不懂事吧!就當是我們做父母的沒教好你們吧!~~~~~」

「伯母!我求求你!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懷特在心裡懇求著,卻沒有勇氣說出來。正當他傷心欲決的要掛下話筒的同時。那一端遠遠的響起熟悉的聲音:「懷特!我們台北見~~~懷特!~~~~」他若有似無的聽到了男孩的承諾,他想再聽的更清楚一點,但那一端卻被無情的掛上。

他終於放聲痛哭,話筒被自己緊緊的擁在胸前。「是你嗎?你有受傷嗎?我要怎麼知道你好不好?我不要一個人自己去台北,跟我一起去。我們要光榮的從新竹搭上往台北的火車,我們說好的,不是嗎?」他失去所有的理智,在人來人往的街邊嚎啕大哭了起來。
眼淚哭了乾,乾了流。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全世界像是在看他笑話。求去的念頭一閃而過,在同一天失去親情與愛情,「我還能眷戀什麼?」這種打擊,對一個十來歲的人來說,的確是殘酷。

不經意地,他抬頭望見弟妹出現在眼前。再怎樣,畢竟自己是老大,他想裝作堅強,但望見一直跟他很親的大妹紅腫的雙眼裡淚水滴溜地轉著,他是怎樣也掩飾不了脆弱。

「這是媽要我交給你的。」小弟其實也哽咽的說著,手中握著一疊厚厚的鈔票和一只信封。「媽說:以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小弟的不捨溢於言表,其實他才不過是個國中生,眼神中充滿著對整件事的懵懂和不解。「信封是表哥在台北的地址,媽要你先去投靠他,錢你要省著點用,~~~~」小弟終於滴下了淚,懷特握著小弟的手久久不願鬆開,說不上話來。

「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媽說如果有考上大學,一定要去唸。別辜負了他們的辛苦。」小妹說著,也是哽咽。
「你們要好好孝順爸媽,我沒有機會了!」遺憾在他心中迴旋。
「爸只是一時氣頭上,你還是要記得常回來看我們啦!」大妹終於說話。

兄弟姊妹互相擁抱著,生命中第一次的生離,懷特心中萬般不願、無奈。

「快回去吧!告訴媽,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別問到底發生什麼事,幫我向爸媽說聲對不起,我不孝~~~~」

弟妹還是送他到了火車站之後不捨的離去。望著手中往台北的車票,他努力回想著男孩的聲音:「懷特!我們台北見~~~懷特!~~~~」。

「我們台北見!」他站在月台上,對著男孩的方向大聲喊著,車站裡稀落的旅客和站務員被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