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23 00:46:14君臨

離島情詩之傷別離(沈浩波)

沈浩波2004年詩歌

離島情詩之傷別離(2004/8/2-8/10)

我要爲你寫一首情詩,一百首情詩,一千首情詩,一萬首情詩.
爲你.爲一個你,兩個你,無數時刻的你,這個你,那個你,無數面影的你,具體的你,泡影的你,躺在我懷中貓身裏的你,舌頭中的你,溫暖子宮中的你,今夜不存在的你,孤獨的夢中夢不見的你,稠密的海水中突然消失的你,龍眼樹下沒有的你.

有你在我身邊
我才會變成一個堅強的男人
你是我唯一的宗教
一旦沒有你
我就會脆弱得像一隻壁虎
拖著傷心的尾巴
爬行在黑夜的角落
每一滴沖上岩石的海浪都是一條兇狠的鞭子.
岩石思念海浪,星星思念夜晚.可是海浪會把岩石的心臟抽成粉碎,倏忽的星星把夜空映照得那麽孤獨.離人在海的這邊,看海浪翻滾,海裏的舢板猛烈地動蕩.

你是我唯一的宗教
你的聲音是我全部的教規
所有的福音
你的身體是我輝煌的教堂
每一件新買的衣服都是牆壁上豔麗的壁畫
你的乳房是我的燈塔
我願意俯伏在你的身上懺悔
雙手摟緊你結實得像羅馬柱般的臀部哭泣
我將爲我永遠愛得不夠的愛懺悔
我將爲我此刻竟不能陪你入眠而哭泣
讓一切的承擔在此刻見鬼去吧,把它們扔到大海裏,變成泡沫,浪花,變成烏賊的汁液,變成落葉飄零,碾碎他們,那冰冷的機器和罪惡的現實.我只願意想象你的美好,你就是我的國家,我的民族,我的語言,我的詩歌,我的我.你是全世界完美中的完美,令我號啕的完美.爲何不普照我?爲何此刻我如此傷心?
銀魚在淺海裏跳躍
它們不是一隻
野花在山坡上盛開
它們不是一朵
撿貝的孩子拎著紅筒在沙灘上奔走
他們不是一個
那站在渡船上緊握欄杆朝北方張望的人
他將從一個島嶼
去往另一個島嶼

家山在北,人在天涯.你在家山,我在天涯.回不去的家.攀不過的山.站在萍州島湛藍的天空下.看稠密的海水像一顆巨大的澎湃的離人之心向我猛撲過來.

我的朋友們
剛剛在祖國的癌症中學會笙歌
而我正在癌症之外學會傷感
學會引頸翹望
渴望回到那片癌症之中
那片癌症裏有我的家
我的愛,我的你
也許癌症終將扼住我的喉嚨
我仍然將用殘存的肢體愛你
也許癌症終將切掉我的舌頭
我仍然將用滾燙的舌根吻你

我吻你吻得太少了,那些甜蜜的時刻,赤裸的吮吸之夜,互換的汁液,流淌的愛!此刻的戰慄不是因爲親吻,而是因爲懷揣一顆放逐之心!這裏的沙灘已經被巨大的岩石填平,海上黑黢黢的,波浪像無數隻野貓的背一樣翻騰,每看一眼,就會被它們尖利的爪子撓破心肺.

在電話的聲波裏
我用最高興最熱烈的言辭和你說話
用我的歡樂使你歡樂
你不能悲傷
你一悲傷
我就會陷入瘋狂
終於要挂斷了
靜寂
陰影中豎起的耳朵
四周儘是悲傷的蟲鳴
我將燃盡所有的煙頭
將這悲傷一一擦亮

剛剛在維多利亞港灣看到一艘艘巨輪停靠,三十年前的老水手,如今在一家大排檔的廚房裏炒蜆;轉眼便已在馬六甲海峽的沙灘上看公海裏的船舶駛向中國的方向.從一片海洋到另一片海洋,從一座島嶼到另一座島嶼,我不知道那鯊魚是否真的一定要將我吐出,像吐出一堆肉做的穢物.

而我的肉體就生長在那鯊魚的嘴中
在它咀嚼著的尖利的牙縫中小心地存活
我的肉體和你的肉體
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才能回到一張寬闊
如同草地的床塌
而我將簇擁著你
它比墓床還要寧靜

馬來女人用長袍鼓動著風聲,中國女人搖晃著她們被熱帶的海風浸泡得寬闊而鬆軟的髖部,歐洲女人掀開泳池的波浪躺在乳白色長椅上堆積曬黑的乳房,她們在青天白日向我沖來,將我團團圍困,就像棕櫚樹包圍了山岡,枝葉朝天空狂暴地張開,不分晝夜地醞釀著情欲.

可是除了你以外
再也沒有別的身體能讓我在環抱中感動
在記憶中仍然因爲感動而湧出淚水
我願意爲回到家園再抱你一次
而付出所有此刻其他的夢想
我願意爲能永遠抱緊你的身體
輕撫你赤裸的小腹入夢
而背叛這世上一切冰涼的真理
那麽請讓我回去吧
回到那片癌症之中
回到那鯊魚的口腔
爲抱你一生
用盡所有的心腸!
2004/8.2-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