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在記憶的愛(有待修定版)
腦像是一條溝,有時記憶會淹沒在它的鴻溝裡,苦尋無跡;有時在它的淺溝中會擱著些壞得不想記起的事在蕩漾招搖,使人恨之嗤嗤,無可奈何;而世界正因事情情不自禁地發生,無可奈何地結束,才變得七彩多姿。
「不要!不要!爸,我求求你不要拿走我的記憶!」嘉萱聲淚俱下地哀求。那半明暗的房間沒有窗,沒有半點生命的氣息,只聽見金屬放蕩的笑聲。近牆邊放著一張按摩椅似的機器,把彭嘉萱牢牢地摟貼著它,一根手指般粗大的機器往她頭頂方向移去。「嘉萱,不要怪爸爸,這都是為了你好,誰叫你做了這荒唐事。」那紳士打扮的老人向身旁身穿白袍的人員示意,那根「手指」便發出如絲般幼的光線在她的頭頂拌動,她不哭了,慢慢地昏睡過去。
傍晚,灰藍色的光線投影在嘉芮緊繃的臉上,托出一種詭異感,她戴上口罩,拉了拉身上的護士袍,喃喃地道:「全力害人院,我來了!」徜徉地走進美容院大堂的升降機按下六字─院長辦公室的樓層。
自從她懷疑嘉萱與成輝那段記憶被刪除後,每當她看見嘉萱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時而抽噎的模樣,心裡都是一陣陣酸痛;她原以為找成輝能找出個根由,但自她姐出事那晚收過他問嘉萱消息的短訊後,便再尋他不獲,這更添她的疑問。
經仲文宇,在城中唯一得到政府讚譽和合作的荃麗記憶美容院任職醫生的好友為她分析:城中首富彭迅博的女兒要做記憶刪除手術一定找他的院長夏至森秘密地做;這種手術分兩種:一種是永久刪除,一種是暫時刪除,而該段記憶會暫存在記憶晶片內,並存放在院長室的病人資料室內。若分析對了,她姐做的又是暫時刪除記憶手術,只要她去院長室取回那晶片便可知道箇中因由;只是疑問仍是懸掛著,不能打草驚蛇,只好著文宇安排偽裝窺探院長室─他趁與院長的助手芭蒂用膳時,乘機偷了院長室的門卡,一件護士袍和美容院的地圖予她。
六樓像初十的月亮,近升降機處有一弧穴可看見大堂,六層樓連成的景緻好比一匹白綾,她想若看雪地會變瞎子,那這美容院應製造了不少瞎子。她依照各彎曲的走廊對比腦中的地圖,在一條較寬闊的走廊裡約
「快把口罩拿掉!」用槍指著她的黑衣人道:「再不說明來歷,我們就會把裡面的氧氣抽掉。」
「彭嘉芮?!」她覺得這就是當名人女兒的壞處。那白袍男子頓刻錯愕,文件夾都花啦落地。
當玻璃門打開,那黑衣人要把她押走之際,那白袍男人為她解圍道她是第一天來工作體驗當他的護士才引起誤會,把他們打發,她始知道他就是夏至森院長。
他把嘉芮領進辦公室。她首次認為一道門可以接通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的房間內鋪了淺啡色地毯,左邊擱了兩個大書櫃,右邊放置按摩椅似的機器和一張電腦桌,正中窗前擺了張方形書桌,桌上排列著幾色盆栽,她認得一種是紫蘿蘭,在窗的右上方掛了個鳥籠,有兩隻不知名的雀仔在活動;她喜歡在這沉寂的空間滲透出生命的味道,但喜歡旁邊仍擱著滿腹的疑問,忽然身子一陣溫熱地貼進他的懷裡。
「嘉芮,兩年了,我找得你好苦,也想得你好苦,你知道嗎?」
嘉芮!既熟悉又使人惴惴然的稱呼,頓時她像被疑問綁成了石頭,她會觸動警報的疑問,他會為她解圍的疑問,她會讓他思念了兩年的疑問,就這疑問的動力使她能掙脫他。
「你不要以為不把我送交警察就可以亂來。」聲音聽得出失措。
「你還在生我的氣?」從她的眼神中,他看得出陌生,是隔著一光年的目光。
「叮噹」正當他們一面惘然時,仲文宇按鈴進了來。至森坐回位子問:「什麼事?」
「來看看這女盜客,」他憑著至森對嘉芮的歉疚,從容地牽著嘉芮的手道:「嘉芮是想取回嘉萱的記憶晶片。」
「什麼嘉萱的記憶晶片?」至森被眼前的畫面所震懾,難道這就是他苦尋兩年的結果?回了神,疑問道。
文宇心想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佯裝?
「你上星期一有沒有為嘉萱做記憶刪除手術?這答案對嘉芮,嘉萱,還有一段珍貴的感情很重要,請你要誠實地回答。」
「珍貴的感情」夏至森像給針扎了一下,道:「我沒為嘉萱做過任何手術,到現在我已經有一年沒見過她。」
「不是你?」
「你認識我姐?」
至森又給針扎了一下,她竟不認識他。
「嘉萱不可能不記得自己做過這手術。」他說。
文宇這才發覺他每天貫徹執行的行內的規矩要保留客人做過記憶手術的記憶,他怪自已大意,才讓夏至森反將了一軍,他想至森不會是正人君子,真相沒大白,他的嫌疑是脫不了的。
「我提議為嘉萱做一次檢查,或許不是記憶刪除手術讓她失憶。」至森道。
文宇想他在玩什麼把戲?
「你願意幫我們?」嘉芮問。他還承諾運用他記憶協會會長的權力去查出個根由,嘉芮信他不過,只好答應當他的助手監察著。文宇覺得她送羊入虎口,她卻認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兩年前,文宇為嘉芮做過一個永久記憶刪除手術,那段跟夏至森交往的往事使她覺得侮辱,覺得悲痛,但越不想記起,卻無可奈何地讓它在腦中重複上演。每當她問起她刪除了什麼,文宇總是用她教他的話答都是從飛翔板〈類似滑浪板,可於空中飛行的玩具〉掉下來的醜事。
文宇把這事告訴至森,他聽後緊鎖著眉,眼盈著淚,無語而出。文宇認為有嘉芮在,夏至森都是一個失敗者,只有他是勝利的武士。
嘉芮帶嘉萱去檢查,在大堂遇見副院長海納博士。他是至森爺爺夏易博士的愛徒,自夏博士退休後便一直幫助至森管理美容院,深得至森尊敬。他跟她們招呼微笑得有點怪異,直到檢查完方才了然。
「這裡有一大段記憶被刪除了,而且刪除得非常精確,記憶細胞也沒有損傷,到目前為止,只有我們美容院的M─19可以做到。」至森看著電腦的掃描影像說。
「那醫生簡直是剪輯高手,影像看起來很順,讓人很難知道忘了什麼,就像做了一個空白的夢。」文宇說著,看了看至森。
「我那天起床,腦子就有種空蕩感,但忘了什麼就不知道,只是好像有什麼卡在心頭很悶,很痛。」嘉萱憶述。
「你有這種情緒,顯然是在不願意的情況下做的,那人把你做手術的記憶也刪除,就是要隱瞞。」至森分析道。
「那我們美容院有人違規!」文宇說。至森疑心是海納,因除了他只有他的技術有這水準。
這時芭蒂領了海納進來,他劈頭一句便道:「我是來說明嘉萱小姐記憶被刪除的事,」眾人頓了頓,「這是我做的。」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嘉芮怒道。
「那你要問你爸,」他溫和地說:「那晚彭先生押著彭小姐來我的研究室,要求為她做永久記憶刪除;我沒辦法,他是我們研究項目最大的捐款人,而且他在政界的影響力很大,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撤銷我們美容院的牌照;我來不是要你從輕處理,只是事已至此,我希望我們師叔侄之間不存有任何猜疑。」
海納這事抵觸了至森的原則和底線,但他的出發點也是為了美容院,念在師叔侄的情份,至森只發了封警告信了事;至森想一封警告信能面對嘉芮?
她們姐妹倆是敬愛父親的,但父親這次獨裁自我式的傷害都讓她們恨到骨裏去。嘉萱想為了一段沒「印象」的愛,去恨一個在她記憶和生活中都很真實的父親,捨不得。倒是嘉芮痛徹了,踹開爸書房的門斥道:「你有什麼權利刪掉嘉萱和成輝的記憶?海納說了!」
他愕了愕,走到她跟前嗔道:「因為我是她爸!一個小廚師能給她幸福嗎?」
「姐跟他一起就是幸福,不像現在傷心流淚;說穿了,你只是為了面子。」
「你這是什麼態度!為了面子又怎樣?我彭迅博的女兒一個跟廚子在一起,一個當人家的助手,我的面子往那擱!」
「當人家的助手也比當你的女兒好!」因為這句氣話,嘉芮真的做了至森的助手。
彭迅博沒為難美容院,她想是因為海納的關係,但具體原因她則無暇多想。當至森的助手真不是件易事,除了為他安排會議、授課、看診和講座等時間,還得熟知一些基本服務資料,如記憶刪除、記憶強弱調節、活化記憶細胞等,都使她厭倦;反而芭蒂教她院長室保安時說的一句話使她更深刻。
「院長室使用的是多元智能保安鎖,刷下門卡後,在兩門之間,系統會掃描你身上的毛髮、指紋等辨識你是否院長室的使用人,是的話,在第二道門前再刷一次卡就可以;否則,系統會立刻觸動警報,並把你關在裡面,除非得到允許內進。這是文宇也不知道的。」她聽得出芭蒂的得意和嘲笑,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滋味可是嚐透了。
芭蒂告訴她,至森昨晚做研究到天亮才伏在桌上睡著,著她十點才好叫他,便忙別的去。
嘉芮買了早餐和鳥糧回來,至森仍在睡,眼鏡掛在烏黑的頭髮上,嘴巴微微張開帶點唾液,她的眼睛被這成熟又帶點孩子氣的睡樣奪了去,若不是鳥兒吱吱喳喳的,她都不會記得給牠們發糧,牠們才啄了兩口就呯的一聲栽倒籠底,像死了。
至森乍醒驚問:「你給牠們餵東西?」她全身發熱,找不到理由辯解,是飼料的問題?
「你忘了牠們是我二年級科學堂的作品?吃東西會卡住裡面的零件!」
「啊?」原本共同的回憶卻只留在一個人的記憶裡,至森醒覺的一陣刺痛。
「我以為牠們是真鳥,要做為什麼不做好一點?」嘉芮咕嚕道。至森微笑地挑出飼料,又再聽見吱喳。
芭蒂拿了文件夾跟至森報告:上午只有三個醫院轉介的病人,都是遇上意外有陰影,無法正常生活和老人痴呆的病人;下午是閑著的。至森一貫只做醫院轉介的病人,但自海納推行商業的改革和宣傳後,很多人都來做記憶美容,美容院都快應接不暇。
「今天門診部人多嗎?」至森問。
「很多,每個醫生一個上午都要處理十幾個個案,都累昏了。」芭蒂答道。
「那下午撥幾個給我,他們多用什麼服務?」
「做記憶刪除的較多,譬如老
「什麼?怎麼這些人都不懂得包容、面對,只會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法?!」嘉芮不愛他的反應,就像毒販在指責人家吸毒,太假了。
「開心嘛。」芭蒂答道。至森發覺“開心”原是一種毒,他曾給它毒害過,才會與心愛的人隔了個咫尺天涯。
上午來了個在交通意外中喪偶的中年婦人,身材略胖,紅著眼坐在按摩椅似的機器上,當如絲般幼的光線掃描到那段意外過程的記憶時,她驚惶地尖叫。至森和芭蒂習慣了,鎮定地工作,只有嘉芮被嚇住。
「
「不,醫生你幫我暫時抽走意外的全部記憶,待我平復了喪夫之痛後再處理它,免得今天忘了,明天又記起,我會支撐不住的。」
嘉芮首次有欣賞記憶科學的想法,但不維持很久。因為至森幫忙處理門診部的個案,芭蒂和嘉芮到門診部接收個案,嘉芮的神經也因而被弄得快爆炸了─被上司責難而心情差,或是上一隻寵物怎麼教,仍隨處大小便而有陰影的人都來做記憶刪除;最觸動她神經的是一個青年人。
「先生,請問你要做那種記憶美容?」
「記憶刪除。」
「難道你年紀輕輕就經歷了駭人的事?」
「差不多啦!我奶奶很嘮叨,很煩人,最重要是那天,我跟朋友逛街遇見她翻垃圾桶找鋁罐,拾紙皮,丟臉‧‧‧‧‧‧。」青年嫌道。
「豈有此理!」嘉芮拍桌叱道:「你有錢來做記憶美容,也不孝順奶奶,你這混蛋孫子,還敢嫌人!」芭蒂見狀立刻把青年領到別處,至森倚著六樓的欄杆看著,會心地微笑。
嘉芮平復情緒回到位子,一位打扮高貴的婦人迎了上來,雖然抹了胭脂,仍遮不住失意。
從她的記憶掃描看知,在她兒子幼兒期時,她就已為他報讀了各種課程,如鋼琴、繪畫、游泳和法文等,希望兒子能成才,兒子也沒辜負她,在各方面的成績也很好;直至半年前,升上中學,他的興趣才有點出軌,想玩網絡遊戲,皆因同學都在玩,他覺得自己也應與它打個招呼,就像去聯誼也要有個什麼會作橋樑。在她那是沒志氣孩子的玩物,便哄著他,只要他成績有八十分以上就可以玩。個多月前,她兒子成績一落千丈;家長日,她自卑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旮旯鑽去,陳太安慰道:「小謙很聰明,下次一定會考好的。」她自覺是一種嘲諷在臉上不停地搜刮。回到家,她斥道:「整天只想玩遊戲,你看這是什麼爛成績?!」
「是你不守信用在先,成績好,網絡都給你封鎖了,那我為什麼要考好!」他反駁。
「誰說的,你還可以下棋啊。」
「我討厭你!」說著奪門而出。自始什麼課程也賭氣不去上,常駐在網吧。
「我打也打過,罵也罵了,還是那樣子,我給氣瘋了,醫生請你幫我永久刪除這記憶,我不想讓它破滅了我的理想。」她對至森道。
「太太,我想你應該跟你的兒子好好溝通,或是找社工幫忙,而不是來找我。」至森勸道。
「醫生,我被折磨夠了。麻煩你,醫生。」
至森想了想答應了,著嘉芮去拿塊記憶晶片給他,嘉芮怔了怔送了上去。那太太之後,還因同樣的原因來做過兩次。
「你為什麼答應她,又不按她的意思做永久刪除,反而做暫時刪除了?」他們在美容院內的露天茶座休憩時,嘉芮問。
「因為我知道她會後悔,人都是失去過,才懂得珍惜,碰過釘子才會學好的。」至森邊喝著特濃咖啡邊說。
嘉芮微笑著不作聲,等他說下去。
「在她身上我看到自己昔日的影子,」至森看了看嘉芮道:「我也做過記憶刪除手術,是暫時的。」
嘉芮難以置信地滾動圓大的眼睛。有很多次至森都猶豫是否跟嘉芮坦白他們的過去,但都擔心她會氣,自己又會再次失去她,不如讓她像現在這樣陪著自己,所以沒說;但這次他想乘機探探她的想法。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想聽嗎?」嘉芮點頭應著。
「兩年前,我是一間大學的博士研究生,在那兒邂逅了我的女朋友。一天,我在大學附近的沙灘休憩,她就在附近練習飛翔板,忽然呯的一聲,她連人帶板撞到我的太陽傘,撲倒在我身上,我傷得好一陣子下不了床,她主動來照顧我,好幾次我的廚房都給她炸了,但她仍堅持每天親自煮,發覺難以入口才叫外買。因為那陣子的相處,我們很自然地在一起。
日子久了,問題也出現。她個性活潑坦率,常踏著飛翔板四處去,很多人會跟我投訴她飛來飛去很擾人;跟朋友在一起,也生了比較心,怎麼人家的女朋友入得廚房出得廳堂,溫柔嫻靜,她就像個小男生。
一天,她的系教授跟我說,她的論文遲了兩天還沒交,叫我多督促她。那時我覺得蒙羞極了。回到家看見她在廚房準備材料,我便沒好氣地道:『教授說你的論文沒交,你都在忙什麼?』
『
『你不是想吃海南雞飯嗎?我就是去學了,因為要趕論文,我已盡力快點學會,但一天下來還沒弄好,師傳的臉色比烏鴉還難看呢!嘻,待會就可以吃了。』她得意地說。
『你到底知不知道分輕重?』我罵說:『快回去做論文!』
『但我還沒‧‧‧‧‧‧』
『我會搞定。』
『那我交了論文,你陪我去日本泡溫泉,好不好?』我答應著,但心煩的是。
回到書房,發現書都亂了次序,原來是她打掃完了沒跟次序放好。那時覺得有了她,我的生活就像沉浸在不滿和零亂裏;但心還是愛她的,我想兩個人在一起只要記住她的好就夠了,不要給負面的事影響感情,所以決定做記憶刪除手術。那是一個很錯的決定。
一天,她發現了我刪除了一些覺得她不好的記憶,哭罵道:『夏至森,我真的這麼讓你難忍嗎?』
『你每天都說什麼記憶細胞的,我也聽不懂,很悶,但我也試著去明白你,為什麼你不可以?全世界又不只有我一個玩飛翔板!』
『你沒試著告訴我,讓我改,就判了我死刑,算了!當我們白認識一場。』
她最後的幾句話很讓我刻骨銘心,我是錯得離譜,被面子奪了焦點,不懂得包容她,只管逃避,問題才會越嚴重。如果是你,你會原諒我嗎?」至森試探著。
「會原諒,但心裏會有刺。」嘉芮想了想道:「你都不愛她,不然怎麼忍心錯過她每個部份,像碰到老鼠屎般,怕它污染你的腦,不管好壞,她都是一個整體,總不能劈開兩半,讓你選擇地愛。」
至森想這應該是她當時的心情。嘉芮見至森苦笑不語,想是話說重了?原想跟他解釋她不是說現在的他,至森忽問:「你跟文宇很好?」
「嗯!他很有耐性,很夠朋友,常陪我學習陪我玩;可是,有時候他有點笨。」至森疑問,嘉芮想總不能夠告訴他是因為盜進他辦公室的事。
最近,文宇總是躲著芭蒂,看她遠遠走來就急步逃了去,嘉芮問過他原因,但他緘默得很,倒是芭蒂莫名其妙地生了嘉芮的氣。一天,文宇在大堂等嘉芮下班,芭蒂急步而至,叫道:「仲文宇,站住!」二話不說地吻了下去。那天後,美容院彷彿佈滿了芭蒂的線人,他是逃不掉了,縱使他常跟芭蒂嚷著要把那記憶刪掉,但也只是說說。
嘉芮開始常跟至森在露天茶座歇息吃飯,賴得做文宇他們的電燈泡。
那露天茶座位於美容院的後方,用木欄柵圍著,四周種了各種青綠色的植物,有攀藤的,攀附在一樓的石屎牆外,掩蓋了它的死氣,中央擱了十幾張木製桌椅,撐著乳白色的太陽傘,嘉芮坐在那邊聽著右邊噴水池潺潺的水聲,像置身她在新西蘭的農場般。這陣子,她與至森相處久了,發現自己對他有種說不出的神經,偶爾不小心與他四目相接,都會立刻閃開,深怕他會看出什麼;他的直覺怪厲害的,他說
「
「我們都知道,醫生請你想想辦法。」
至森叫芭蒂去拿那記憶晶片,「幸好,我為
當光線掃過她三天前的記憶,她的臉皺摺成幾片,「可惜那不是珍珠。」芭蒂看著
三天前,她兒子在網吧與人打架,幸而,只須接受警司警誡,但也把她氣壞了,這豈會是她理想中的兒子的模樣?那天,碰巧
他們住在一棟臨海而建的兩層高別墅,看上去很是氣派,地下客廳約千多呎闊,右邊的高牆上掛了幅看是出自名家手筆的大畫,畫前是一張英式餐桌,單看那桌子還以為這是個十口人家,廳中放了部三腳琴,左邊靠裡是一道竹牆,側邊放了一部電視,兩邊圍著一套意大利製白色沙發;三人在沙發上憋了良久,
「忽然?從你不守承諾開始我就壞了,都是你害的,我整天上網吧、翹課、沒交功課
母子倆一下子訇然對罵,
「你變了,怎麼什麼也不知道?」
「可能是我做了記憶手術的關係。」
次日,兒子背了書包上學,就是不讓
「對!但我想了一晚,用我的前途賭你的愛和關心,是很白痴的事,因為你不愛我。我會記住這事,不讓自己重蹈覆轍,我上學了,
「
兒子跟她冷戰了兩天後,她聽
至森按著標記的次序把
送別了李氏夫婦,至森滿懷心事似的靠著窗邊往外望得出神,嘉芮伴著懊了一會問:「怎麼了?」
「我們去海邊走走,好嗎?看見
旁邊一排排歐陸式的樓房,對出是一條種滿薔薇的街道,是條行人專用街道,每隔約
大家招呼著還沒坐下,一個身材魁梧,樣子清秀,廚師打扮的男子送上餐點,嘉芮和文宇頃刻呆住,嘉萱介紹道:「他是我的男朋友,張成輝‧‧‧」他像不認識嘉芮他們,閑談間誰都沒說明或問清楚。
夜裡,姐妹倆密語時,嘉萱方才明道:「你去當至森助手後,海納來找過爸說了些話,意思大概是爸為了自以為的幸福和面子毀了我的幸福和失去了與兩個女兒的親情,才是大損失。美容院不能在這兒做,也可以去別的地方做,倒是嘉芮在那兒可快活呢!那之後,海納來找我說他的朋友想跟我合作,我很奇怪,但那人竟叫張成輝,海納跟我說他跟我的遭遇一樣,直到今天見到你們我才肯定了我的疑問。我對你們說的張成輝真的沒印象,但他,我們相處了這些日子,他的談吐,工作的態度都吸引住我,我認定了他,他也認定了我。」
「太神奇了!海納為什麼會幫你們?」嘉芮握嘉萱的手道。
「傻瓜!還不是因為爸,你以為爸找海納幫我和成輝做記憶手術,只是因為至森的原則問題?!海納跟爸早就有交情,這次只是爸不方便出面。」嘉萱道。
「有必要這麼迂迴嗎?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嘉芮佯裝怒道。
「最近,我在這裏忙著開餐館的事,你不也是忙得手機也不接嗎?還怪我!」嘉萱捏了下嘉芮的鼻子。
「是忙累的,那算了。」
「那你跟至森怎樣?文宇都跟芭蒂一起了。」嘉萱笑問。
「你別瞎說喔!睡覺了,不說了!」說著害羞地掩著被子。
嘉萱的話像不絕的迴音在嘉芮的心裏迴盪,嘉芮想嘉萱和成輝再次相愛不是因為過去的種種,而是當下的感覺和彼此固有的魅力;那她跟至森呢?從她「第一次」見到至森就燃起了她對他們之間的疑問,但都給嘉萱的事覆蓋過去,直到至森跟相識不久的她說他的隠私,她又再疑問,有時跟文宇說起,他都支支吾吾的;有次,她無意中在至森的抽屜裏發現了她們的合照,這與她從新西蘭寄回來的一箱塵封的舊物整合成完整的答案─她們從前是相愛的。
若至森刪除記憶是嫌棄,是不包容;那她就是一次任性和發晦氣的跟從。她覺得那次的分開,她也有責任,至森不是已經很悔疚嚤?這刻她認為過去比羽毛還輕,當下才是泰山,她就是喜歡對至森的那一點神經。
文宇和嘉萱問過至森,要不要告訴嘉芮他們的過去,至森拒絕了,他覺得嘉萱和成輝都可以再在一起,所以他相信他和嘉芮也可以,而且會比從前好,反正說了她也不會有印象的。
翌日,至森坐在餐館前的露天座位上喝著玫瑰紅茶,欣賞眼前無際寧謐的海,嘉芮跟著坐了下來道:「大學的海美,還是這個美?」
至森頓了頓道:「有你就是美。」
兩人相視而笑,他們心裏都想著:過去就像是一本教科書,閱讀過了,就讓它的內容淹沒在記憶的鴻溝裡或完全剔除也不緊要,只要記住它的教意來美化將來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