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31 23:23:30水藍天

《生命的險峰》

《生命的險峰》

  冬天的五六點鐘,天公仍是一片墨黑。前幾天下過的雪,在路道上、在

樹叢中、在池塘上形成了肅殺的寒意,唯有街燈亮著昏黃的光才略帶溫

和。思雁站在公寓的門外,深鎖著眉地環視這寂靜,杳無人跡的世界,管

冷風撲痛了肌膚,冰冷了臉,她卻不瑟縮,仿像要張開手臂迎接它─現在

只有看著自己的倒影微微地拂動,讓風在身上搜刮的滋味,才使得她呼

吸到自己生命存在的氣息。她是第一次這麼早外出,因為這段日子憋在

家實在使她快要缺氧─。

  畢業後,她便在一所會計師樓找了個事,一心為當會計師鋪路,孰知三四

年下來,同輩的同事,升職的升職,做會計師的做會計師,只有她愣在原

地。上個月,她一連考了三次的會計師牌試掛了,原本顯見筆直的路都

斷裂了,接到成績單那天,她不勝負荷地跌坐在椅子上,頃刻心裡注滿了

淚和懼。一天,她在茶水間撞見同事嘲諷她,言語甚是難堪刺耳,其實這

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這早在第一次考試掛掉時已醞釀;她每天上班都得

先在心裡築個安全架,在面上鑲上鐵片才敢進公司過著孤獨、被蔑視的

生活。最近,碰巧遇上金融海嘯,公司蠢動裁員,午飯後,經理把她叫進房,

劈頭一句道:「你進公司好幾年了,但表現平平,會計師牌一直沒考到,

以你的能力在我們公司發揮有限,希望你在別處有更好的發展。」她接

過解僱信後,整個人像虛脫一樣,她覺得自己是悲哀的,最悲哀的是她認

同他們的肯定─沈思雁是沒用處的人。

  家人對她的遭遇沒多說什麼,只是習慣的僵著臉。她父母是老師,哥哥

和嫂子是律師,弟弟在銀行裡做事,家中她是突出的一個─夢想破滅的無

業人士。這陣子,她除了找工作便在家中幫忙家務,大家聚著吃飯看電

視,她是常被拿着比較的,媽常挑剔她的家務,弟弟的「你是個屢敗屢戰,

屢戰屢敗的人」和哥哥的「要巴結也不會巴結像你這種沒用又沒錢的

人」,把她標籤得無地自容,就連幫小侄兒補習也被搪塞道:「姑姑,你能

幫我補習都該考上會計師了。」憋在家中的日子比在公司使她還要自

卑,還要刺痛。她的腦子硬實得要命,騰不出空間讓她思考應對,只時

時呆想著沒有夢想的生命有什麼存在價值?難道要行屍走肉地活?難道

上帝創造她就是要她承受別人的嘲諷和蔑視?想到了傷處總不禁哽咽

流淚。

  這陣子,思雁都沉澱在一種封閉的失落中,現在,她注視這只有天籟的清

晨,心都敞開了,像又再次回歸屬於自己的世界。

  雪覆蓋了往山上的階梯,在燈光的照耀下,驟眼看像黃澄澄的水晶似的,

腳踏在上面不踏實地稍稍邊移地穩住,思雁看著兩旁漆黑的樹叢隨著

風鼓噪,像隱藏著什麼鬼魅在眨眼間便乍現的陰森,想著,她的心噗通得

厲害,但是一股要往山上看看的興致使得她甘願繼續爬。她走到半山便

都氣呼呼地喘氣,幸然,冬天行山不熱不流汗,只是她的雙腿累得不由自

主地抖動,她便於涼亭休息下來。

  天漸漸亮著藍光,山下的海洋,房子都衝進眼眸,她看著那折騰著她,老

是想把她趕出門的世界變得嬌小,變得溫柔恬靜,心裡都嘖嘖稱奇。她

曾經以為要與它劃清界線,非要放棄生命才行,但她把報紙上的跳樓等

棄生方式輕輕浮過腦際都已經有一種可怖的懼怕,這碰不得,畢竟她是

害怕陌生的,這個可呼吸的世界從她有知覺起,便習慣熟悉了,適應起

來總比未知的世界還要得心應手。有時,她覺得自己是網絡病毒的癮

君子,生活和思想都太網絡化─想法就像在網絡上看劇集,遇到不喜歡

的劇情便跳過,毫無故事性;做事更像在玩網絡遊戲,碰上殘局便立即離

場,重新開局,局局如是,周而復始的遭遇實在使人膩煩和費勁,不如

專於一局讓它有個完整的結局,搞不好能力挽狂瀾反敗為勝,這滋味更

划算。

  她回過神來聽見幾把歡笑聲越來越近,是幾個花髮老人拿著拐杖,說說

笑笑地晨運,經過她時微笑地招呼,她也招呼著跟上山。有一刻,她喜歡

這陌生的熱情,隱含了尊重和友善,不像熟絡的千瘡百孔和顧忌。

  一路上,樹梢上、山澗裡都鋪滿了積雪,宣示這山的「純潔」,她拍打樹

梢弄得雪如珠落的一場「小雪」,逗得她得意極甚。沿路凜冽的風沒給

她挑戰,倒是鋪了一層薄冰的歧嶇陡峭的山路使得她步步為營,沒多走

幾步便累得停了下來,一位老婦笑道:「年輕人不常行山?」她微笑沒語

。他們停了下來,是在等她嚤?另一老翁道:「我叫孫兒去行山,他竟道

:『幹嘛行山,乘纜車便是。』真氣!乘纜車是走馬看花的,那有什麼趣味

在!」她亦有同感,乘纜車左一片青山,右一片綠水,表面而不細膩深入,

既然要接近大自然,為何仍困在科技的籠子裡?何不融入其中領略它的

清嫻氣態?另一老者忽道:「有次,我去黃山旅遊,看見一些遊客顧了挑

夫抬著上山,那些挑夫怪可憐的,心想這都能作弊?!」她答道:「不管易

走難走,用自己的腿走才實在快活。」幾人會心笑了便說說笑笑走走停

停地向上行,她享受這種談笑風生的快活,但這種快活能維持多久?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頂,一眼飽覽全城,就像世界都是她的,以她為中心。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到眼下世界的入場卷,但費了這麼多的腳力走上

來,現在輕鬆滿足了,「不知上斜難,焉知平路好?」熬過了險峰才是真

正的解脫。上山的方法有很多,但一路的故事有多精彩,就要看登山者

能花多少心神,沉得住多少氣,也許有些人會選擇留在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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