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
大頭鬼初到地府,地府芝麻官小鬼領著這一束三魂七魄忽悠悠地往奈何橋飄去。
小鬼:“來來來,過了這奈何橋,前塵往事一概了,好輕輕鬆鬆投胎去。”
大頭鬼在橋前立定,躊躇不前:“這……過了這橋後,便甚麼都不記得了嗎?”
小鬼歪斜著眼,瞧那魂魄的慘澹相,生前必然經歷一番滄海桑田,七情隨執念交織內鬱,對前事自是難以割捨。
“就像你嗎?”大頭鬼注視著眼前的小鬼。“就像你一般甚麼都不記得嗎?”
“也不盡然,只是過橋時人間的七情六慾悉入橋下幻海,故而過橋後雖然對生前的記憶猶在,感情卻淡了。”小鬼娓娓道來。
“多淡?”大頭鬼追問。
“就像看別人的故事一樣沒甚麼感覺啦!”小鬼耐著性子諄諄教誨。這傢伙還算講道理,沒給它眼淚鼻涕一起來的,它可受不了。
“有些人即便看故事也會全情投入,心念情動的。”大頭鬼凝視著前方,像在懷念甚麼的嘆道。
這傢伙在看甚麼?小鬼摸摸自己的臉,眨巴著眼說:“那些是人啦,我們可是堂堂的鬼耶!哪來這麼多感覺?”好歹它也算個冥府小官,才不同那些脆弱的人類比較,呿!
大頭鬼佇著,思緒翻騰-回想起人世間的前塵往事,父母之恩、手足之情、夫妻之愛、朋輩之誼、兒女之歡,所有曾讓人動容的感情,那一切讓人珍藏的回憶慢慢的匯聚成一張熟悉的臉,凝成一陣暖入心扉的嗓音,在腦海裡迴盪著那首耳熟能詳的《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唷,誰在唱歌?”小鬼繞著大頭鬼轉了一圈,豎耳歪頭聽著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像吟誦又像嘆息的歌聲。還《上邪》咧!現在人間是甚麼年代?
“鬼都沒有感覺嗎?”大頭鬼不死心的問。原來脫下凡軀後就真的不再有感覺?
“都說沒有嘛!”小鬼快耗盡耐性了,誰叫它生前就沒耐性,如今也是同一塊料。“你快上路啦你!”
“那……我是甚麼?”大頭鬼喃喃自問。如果甚麼感覺都沒有了,它算是甚麼?
“你以為你是甚麼?”小鬼沒好氣。“你以前是甚麼,一向便是甚麼,以後也就是甚麼。你們人間不常說甚麼「無還有處有還無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啦!快去快去,別拖拖拉拉的!”
一個踉蹌,大頭鬼被小鬼一把推到橋上。但覺渾身一輕,有一股兒暖流從胸膛流淌下去,悉數遭幻海吸去,於是思緒一片空明,盈盈然有煥然一新之感。不禁往前數步,只覺得一步一輕通體舒暢。及至橋心,展眼望去,但見方才被迷霧深鎖的對岸煙霧漸散,一婆子捧著一海碗物事候著呢!
再回頭,只見沒跟上來的小鬼在橋那頭咧開嘴巴笑瞇著眼猛揮手叫喊。“去吧去吧!喝了孟婆靚湯好重新做人,去吧去吧!”
小鬼揮完手,搖頭晃腦往回走,思忖著這回差事還不算難做,有時碰上那些痴男怨女死拉活拽的不肯過橋,那才叫鬼氣惱呢!
忽而一陣汗毛倒豎,幽幽的《上邪》又從頭頂傳來。“你!你怎麼沒上路?”小鬼顛著指點上大頭鬼的鼻尖斥聲。孟婆都在那頭候著了,這奈何橋上怎容得走回頭路!
“你也沒過去不是?”大頭鬼揉著額頭,適應往回走來後頓感沉重的魂體。
“我負責送你們過去呀!”小鬼瞪大眼,它是地府芝麻官,好歹是個官!
“這差事我也能做。我們一起做吧!”大頭鬼捉住小鬼的肩膀,認真的說。
這傢伙想搶飯碗!
小鬼合上驚愣得張大了的嘴巴-原來在打這鬼主意啊!嘖,以為做官這麼容易麼!它可是很盡心的好不好?呃,不過想想,橫豎自己也沒虧嘛!有個鬼伴總沒那麼氣悶,而且以後碰上難搞的差事丟給這傻瓜,自己可以往一旁納涼,多省心啊!
“不投胎、不輪迴、不開始、不結束、不生、不死,永遠這樣做下去?”小鬼板著指頭一項項數來,可別做了兩天又回頭找孟婆,那它一定讓這傢伙下輩子做條從早到晚辛苦耕田的牛。
“永遠。”大頭鬼信誓旦旦。
“而且都得聽我的!”小鬼強調,這點很重要,助手嘛,當然得聽它的。
“自然聽你的。”一向如此。
“成交!”勾住大頭鬼的脖子,小鬼樂得眼兒彎彎。
“喏,地府規矩嘛沒人間多,我慢慢告訴你,反正聽我的沒錯,有我照著那些牛頭馬面沒甚麼好怕的,嘿。”小鬼眉開眼笑地自我吹捧。“在你開始第一個差事之前,那首《上邪》再哼來聽聽?”
於是,寂靜的幽冥之地又響起了像吟誦又像嘆息的歌聲,久久不散。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