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一天晚上拿到一萬元的徵文比賽獎金，雖然並不多，但沉甸甸的感覺，像當天下著雨積著厚厚雲層的台北市區。我發覺一點喜悅也沒有。

　　當從此以為獲得了什麼，別人所謂的成就感和羨慕的眼光，我卻發覺自己似乎嚴重失去了「生活中一般的感動」。我走過誠品敦南，我晃過騎樓，我發覺雖然我是往前走，但我只注意到自己的鞋子會不會濕，等下要趕去哪做什麼，我連旁邊擦肩而過的是上班族還是學生，是婦人還是小女孩我都沒有辦法確認。車流如昔，等車的人從來都是規矩的在公車站等著車；商家依然燈火通明，等待進出的客人露出滿意微笑。在那些色彩逐漸調亮的連續假期裡，台北提前的周末人潮，一群又一群搶過你身旁的空間，閃躲潮濕的氣味，避進捷運站、百貨公司、書店，遊樂場。某些時刻他們像賭城的玩家，周旋在酒杯、女人，熱鬧的音樂、強烈的光線，有的人小小試試手氣取樂自己，有的人則展開驚險刺激的豪賭廝殺，彷彿如此經歷，才算扎實過「真正的生活」。

　　當城市陷入在某種等待、焦躁、歡樂、光怪陸離的情緒漩渦裡，我只是急著避過我身邊的人潮，以及他們的嘴臉。我突然害怕面對人群，害怕說話，別人的眼光直射過來我會相當不自在，於是我便躲在撐開的雨傘下憐惜自己。更多的隔絕。但過不多時我根本就不想撐傘，故意收傘淋點小雨，耍帥又任性的以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最後什麼驕傲或快樂也沒有換到。再也沒有比這種感覺更軟落無力的時刻了。

　　W，什麼才算是真正在過日子呢？

　　在書展邀喝折數、發著傳單，等待顧客的詢問與購買，忙著補書調書的時刻算嗎？在大考中心，等待全省各地考場運送回來的試題答案卷，隨即卸貨清點數量，消耗大半力氣後喝著熱熱的紅豆西米露呢？抑或是我參加台北文學獎頒獎典禮時，接受表揚頒發獎牌，掌聲如海浪擊石，鎂光燈閃個不停白花花一片看不見台下的光景，我就以為那甜美的生活確實的存在過？

　　突然我很懷念去年九月入伍服役的那段時光。在我十二天成功嶺的軍旅生涯裡，並不是因為喜歡或者單純值得留念某些事，所感到懷念的只是規律的生活與紀律。

　　每天時間到了就起床，摺蚊帳、摺被子等早點名，刷牙洗臉，固定時間做固定的事，上下午清楚規定何時六查飲水、上課、吃飯、練軍歌口號、洗澡，最後集合宣佈事情完畢，就寢。雖然常常覺得太規律以致於清晨都比規定時間早十多分鐘起床；必須與同胞時時抱怨軍中的伙食寒酸與口味不和，但為了消化系統正常我非常努力挾菜拌飯，搶那偶爾多餘的主菜，久久也就麻痺了。

　　生活的意義一旦十分明瞭，做事也會變得有條不紊。就算只是坐在課室等出公差發小呆，找班長問東問西，看看弟兄變魔術，雖然有時候也覺無趣，但至少單純，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複雜的思考，也許還有餘力從其中鑽出一些稀奇的話題、開玩笑，不管有沒有營養，生活因此變得很從容。

　　所以，聽你說起學校的精采生涯，活像齣你一手編導的劇本，人物性格、劇情走向、角色對話，包括後製的燈光、音效、道具和舞台，想要那個人死他就得死，你要誰說髒話他就必須用力說狠狠說。你就是這樣子盡心盡力在過自己的生活，扎扎實實絕不僥倖。

　　在每日不斷複製的生活片段裡，有規律也有意外，很高興你繼續以無比熱血排除困難，站在自己的軌道上用自己年輕的思考模式去探索這奇妙的世界。即使發生錯誤，但你看見別人的人生，看見屬於老師的、社團的、同學的，以及與你認識或不認識的陌生人的人生。你發覺自己可以選擇，於是你開始相信你自己，然後變成你自己，駕馭行風。所以就算有天你發現「你是如此孤讀因此你並不孤單」（羅智成詩題），我也會為你擊掌，因為我選擇站這裡相信我們有一天也會幫自己「逆轉勝」。

　　你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性格開始成熟，從當初青澀的文字到現在斟酌再三的謹慎態度，我越來越覺得還好我們開始寫了第一篇日記，因為我也在你身上看見自己的落寞或成長。W，我們都是藉由別人來關照自己的不是嗎？

　　幾年過去，我們就像各自做了許多場夢，我相信夢的隱喻，以及在夢中越發清晰的各種臉孔，他們有時憤怒、有時猙獰，有時恐怖，有時卻甜美。就像羅智成寫道：「所有遺憾 / 原本都有 / 甜美的來歷」，而這些都是滋潤我們的養分，結實我們的肌肉，足以對抗更多衝擊，讓夢想得以伸長。

　　W，你有什麼樣的夢想嗎？我想聽聽你的描述。

P.S.
　　得了一個獎之後也許我必須更謙卑的看待自己，並期望能夠早日找回生活的感動吧！


97/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