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到大興的第一個夜晚，因為無法推託宇文鴻的好意，三人只得在宇文府住下。累了好些天，桃花本想早點睡，卻因為下午時出現在腦海中的片段而翻來覆去，無法成眠，只好起身走出房門。

　　今晚的月色明亮，她踏著月光，在庭院裡散步，希望能藉此讓心情平靜一些。

　　宅院美麗而精緻，看不出被火焚燒過的跡象，黑暗伴著腥紅拼湊成的瑣碎記憶與這裡完全不相符。

　　她越是回想過去，額心的刺痛就越強烈，冷汗絲絲的滲了出來，胃也開始攪疼，連走動都覺得不舒服，她只好靠著牆稍作休息。

　　自己的身體在排斥過去的記憶嗎？

　　她抹掉汗水，緩緩地吸著冷冽的空氣，抬頭後才發現韓時諭也在庭院內，他獨自站在月下，銀光灑滿全身，她隱約可以看見韓時諭的側臉，月光沿著他俊秀的臉龐劃下一道美麗的弧線。

　　他望著遠方的神情很專注，似乎沒有發現她在後面呢。

　　想法才浮現心頭，韓時諭已經轉過身，眼睛對上她的。

　　看著他走來，她無法移開視線，「我……有發出聲音嗎？」

　　「有。」很微弱，但他先注意到的是香味。

　　她身上開始有桃花香氣了，從來到這裡開始。

　　「時諭。」桃花輕聲喊他，今天的他似乎有異於平常，不知是否因月色籠罩，他的笑容裡似乎隱藏了些什麼，她看不清。

　　「嗯？」韓時諭手撫上桃花稍嫌冰涼的額，輕輕地擦過她額心的桃花印，然後握住她的雙手。

　　這印記似乎是自十六年前他對她施力量的那個夜晚開始有的，最近漸趨明顯，究竟要到何時，用什麼方法才能讓印記消失？

　　「你方才在看什麼？」雖任憑他握著自己的手，但心跳有些不規律了。

　　「過去。」他指著前方種滿各式植物的花園道：「那裡以前是紅玉居，是妳的房間，現在景象完全不同了，看不到先前的影子。」

　　她視線跟著望了過去，卻無法想像過去的紅玉居是什麼模樣。

　　他的眼在暗夜裡閃著懷念的光芒，「一路上我同妳說過，妳的名字叫駱彤雲。我第一次見妳就是在紅玉居裡，那時妳還只是個剛滿週歲的嬰兒。當時就認了妳爹娘做義父義母，他們……是很好的人。這樣說起來，我還算是妳的義兄呢。」

　　桃花搖了搖他的手，試探問著：「……你好像有些消沉？」

　　他微微訝異，隨後又輕輕地笑著。

　　「說出來，妳會恨我吧？」

　　韓時諭的眼神變得冰涼，事不關己般地敘述，「我只要用手觸碰人或其他任何東西，都可以看得見他們的過去、未來，預知命運對我來說太簡單。駱家也是，我知道所有人都會死，只有彤瑾和妳大伯可以活下來，這是命定的走向，若不是師父要求，我不會救他們。我，就是這樣一個，以世人眼光看來殘忍無情的存在。」

　　他放開她的手，轉身背對她，「但是，我也太過自滿了。」即使當時真心想拯救的只有她，但自以為能輕易掌控一切的他，竟被詭譎瘋狂的命運擺了一道！

　　除了桃花以外，他沒能從天的另一端掙下任何一條靈魂。

　　他往前走，身影就要隱沒在夜色之中，桃花追上去抓住他。

　　「不要……自責！」她好驚訝，雖然之前隱約察覺他和一般人不同，卻沒想到是擁有這種特殊能力。可是，現在更讓她在意的，是他在緊張。她知道他一向很有自信，任何事都輕鬆面對，卻從來沒有看過他脆弱的一面。

　　她似乎能看得清楚他了，但只有這一瞬間，不立即抓住他，他就會消失。

　　「妳弄錯了吧？」他皺著眉拉開她的手，「還是妳聽不懂我的話？」

　　「我沒有！」她再次抓住他的手，幾乎就要哭泣地用澄淨的眼睛直視他，「我沒有弄錯……人是會說謊的。」

　　「妳以為我在說假話？」他扯開笑容，當然不是真的在笑，「不要把我想得太美好。」

　　「我知道！」她的眼淚滾下來了，她很怕他現在的表情，讓她覺得他想丟下她，「就算當時你沒有認真想救過誰，但你努力過了，這樣就夠了！我不會恨你！因為你來找我了呀……」

　　不要對我露出那樣的眼神，就好像我們不曾相識過。

　　他微不可聞地嘆息，輕輕擦掉她的眼淚，「我不是要惹妳哭的……」

　　「我……真的很高興能遇見你，我是這樣想，相信我的父母也是。」雖然她沒有記憶，但她就是知道沒有人會因為那件事而恨他，「他們的死不是你的錯。」
原來自己對義父義母的死還是有懊悔？

　　韓時諭神情複雜，彎身把頭靠在桃花的肩膀，他不懂自己是單純想要哭泣，或是因為高懸的心落地而感到心安。

　　他在桃花的耳際輕道：「謝謝妳……」

　　韓時諭說完笑容又恢復以往的俊朗，回房前還不望叮嚀桃花早點休息。但是，桃花站在原地卻怎樣也動不了。

　　他在桃花耳畔的輕喃，已經讓她變得非常敏感，像是神經全集中在耳朵，他的唇卻在離開的時候刷過她的臉頰，留下柔軟的餘溫，星火延燒全身。

　　天啊，桃花的心狂跳不止，他的動作看起來那麼自然，是不經意的嗎？觸感還停留在臉上，一陣陣撥動心弦。

　　她知道，今晚定是無法入睡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