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腳發軟無力地步出機場大門，冷風吹拂著他的頭髮，小揚無聲地哭了起來，臉上的淚一道道不停地流著，機場外停泊的車窗上，映照著那張他最熟悉的臉，彷彿哥的身影還在眼前的錯覺。那個生命裡最熟悉的靈魂，此時只剩下一半，一半消失在天空的邊際，另一半在地上孤獨地流浪，雙生的肉體，各自一方，如今只剩一個人的飛翔。

天空中響起巨大的飛機聲響，小揚悲痛無力地走著，一架飛機在他的頭頂上空直劃過，他沒有抬頭的勇氣，因為他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和哥從這一刻起，開始各自天涯了！


第九章----孤島難眠


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小揚紅腫著眼看著家門前昏黃的燈影，遠遠地，從家裡傳出了琴聲，他心裡的痛也跟著開始更為巨大，他知道，彈琴的人，是媽！

推開門，小揚站在門口看著媽不發一語，媽坐在鋼琴前彈著李斯特的十一號超技巧練習曲，她微皺著眉投入地彈著，似乎不曾發現到小揚的出現。

小揚無言的走向樓梯，想向二樓走去，才踏上第一個階梯，他便停下了腳步。

「你回來了！」媽低著頭，沒有看他，手繼續在琴鍵上彈著。

「你已經知道了？」琴聲依然迴蕩著整個客廳，頓時成了一道鴻溝，媽和小揚背對著，小揚的心緊緊地揪著，眼睛瞬時模糊了起來，那個被牽制的傷，成了一個無法挽回的痛。他心裡是恨的！恨這個安排，恨自己生在這個家，他知道一切是媽的決定，但他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的手緊握著樓梯的欄杆，腳微微地顫抖著。

「我不會讓老天這樣對我的，誰都不能！」媽的手在琴鍵上滑動著說，她無視乎誰在這個房子裡，因為她想改變的，已經在今天做到了。

我緩緩地回頭看了媽一眼說：「媽，這就是你對我們的愛嗎？」我對媽說著，眼淚早已在眼框中打轉，但，卻未曾落下，成了一種抵抗。

琴聲靜止了下來，媽依然背對著，客廳昏黃的燈光打在媽的頭髮上，隱隱金黃閃耀的冷冽，存在於我和媽之間。

「你不需要去明白什麼？那一點也不重要！你要恨媽就儘管恨吧！」媽低頭看著黑白琴鍵，右手在琴鍵上彈著毫無情緒的單音。

「媽，妳何必對我這個魁儡大費周章？！從小到大，我不是一直被妳安排著嗎？」我冷冷的回著媽。

許久，連無趣的單音都沒再出現，那個對立的冷冽，也在我和媽之間，更為強烈。

「你能明白就好，媽是不會讓你們倆兄弟去毀了這個家的！」媽微微地回頭看著我說。

我朝著媽的背影看了一眼，隨即轉頭向樓上走著，接近二樓的台階前，我停了下來望著樓下的媽說：「媽，這個家也許沒毀？但是妳卻毀了我們！」說完，我便無神地朝著那個回憶的門裡走去，像一道重重的門，關了起來，從此不再打開。

關上門後，我的淚才開始噗凁涑地落下，趴在床上，哥身上獨有的味道還殘留在棉被裡，一下子就蔓延至我的鼻間，我抱著棉被，整個臉埋在棉被裡嘶喊著！

門外又傳來樓下的琴聲，一聲聲，乎遠乎近，像古代女祭司的祭典般，我的嘶喊和媽的琴聲，在這個晚上，成了不協調的交織，是無聲的戰爭。

夜裡，我在夢裡的記憶中醒來，寒意不留情地襲弄而來，睜著眼看著房內，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床頭櫃上的時鐘，已是半夜三點多。

無力地爬起身，我感到喉嚨有些乾渴，眼睛些酸楚，坐在床前，我呆望著房裡許久，身上的演奏服還緊緊地裹著，一股莫名的衝動讓我起身將抽屜裡的剪刀拿了出來，我抓起剪刀，正對著演奏服的袖口，直直地劃過，直劃至肩，將它一分為二的脫了下來，毫不在意的扔進了垃圾桶內。

打開房門，哥的房間正對著我，那道白色的門，裡面曾住著一個人，他改變了我，也讓我找到了自己，如今，獨留空門，我站在門口，像是憑弔著，憑弔一段不再回來的過去。

我走進哥的房間，房裡的一切沒有太多的改變，琴譜還放在哥的書桌前，哥的照片，在書桌上孤獨地笑著，我拿起照片，放在胸前，心裡的那股悸動洶湧地燃燒了起來，一滴淚花落在哥的照片上，哀悽的感覺又迴蕩在我的腦海裡，清楚又深切！痛，在我的胸口不停地狂放著，成了紅！荊棘爬滿著我的身軀和十字架，像被荊棘刺傷的血般，像冬夜裡那不可能狂綻地，一朵朵傲慢盛開的玫瑰！

我摸著哥房裡的一切，書桌上還有淺淺的灰塵，我輕輕擦拭著，像溫習著他的體溫，也像是擁抱著他一樣！我閉著眼，感覺哥好像還在我的身邊，但是，哥真的已經不在了，他像是無端地消失在這個地球般，無聲無息地獨自去流浪著。

離開哥的房間前，走廊上的夜燈灑落在哥幽暗的房裡，關上房門時，我看著哥的房間，心裡對著房裡說：「哥，過去我只屬於你，今後，我只屬於自己，我一定會等你回來，你不要忘了回家的路啊！」我在心裡這麼說著，隨即關上那個房門，也將自己的心門關上。

窗外的鳥鳴不斷地在我耳際出現，我張開眼看著房內的天花板，那個熟悉的聲音已經不在，也沒人再急促地敲我的房門，我知道這一切都成定局。

相無力般地穿起校服，望著桌上的琴譜，我像失了魂般地看著窗前。

「起來吧，你起來看看窗外！」哥硬拉著我起身，往房間裡的窗戶走著。

「弟，你看！」

哥拉著我的同時，順勢將椅子上得外套拿起，披在我的身上，我將視線移向窗外，拉了拉身上那件外套，看著窗外的半山上，出現一道晶瑩的彩虹，不偏不倚地掛在山腰上。

「弟，漂亮吧！今天初審你一定會有好成績。」哥將整個臉埋在我眼前，我看著哥的臉笑了笑。

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我想起初審前，哥在我房裡的那個早晨，晶瑩的彩虹不在，一切也都人事已非，不知不覺眼睛又開始模糊了起來。

下了樓，媽已做好早餐在餐桌前等著，我背著書包，頭也沒回地準備直接出門，媽的話又將我的腳步給打住：「你已經恨到連早餐都不吃一口？！小揚，你打算恨媽一輩子嗎？」我的手握著客廳的門把，聽著媽說著，心裡的恨意不由得又升了起來。

「媽，妳要我恨妳什麼？事到如今，我已經沒什麼好恨的，我不恨妳！我要妳比我更痛苦！」說完，我拉開門，將門重重地關了起來。

「你說什麼！你給我回來！」媽的聲音還在房裡吼著，我沒有回頭，我告訴自己，我恨生在這個家！

我和媽，就這樣變成這個偌大的房子裡，兩個從此開始對立的陌生人！

走往下山的路，我邊走邊哭著，以前厭惡這個空間的感覺，又像冤魂般地回到我的心裡。難過的已經不是心裡的恨，而是我和媽的關係。那個笑的閤不攏嘴，眼睛可以瞇成一條線的女人，竟已不再復見，為了成就爸媽及我們在家族中的顏面，我和哥終於被他們硬生生地分開了！眼框裡的淚早已模糊著眼前的路，不能分辨的何止是路而已！我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整個人低著頭抽咽著，眼淚一滴滴的落在石子路上，心裡的抑憤，終於在這時候開始怒吼了起來，我狂嘯著！整個半山腰，都充滿著我的哀傷！



未完

蕭邦第一號夜曲
http://www.rhs.idv.tw/Music/RHS_ChopinNocturneOp9Nr1.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