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01 21:22:05黃小貓Sasha Limen H.
20180101
二零壹八年開始了。
有覺得哪裡不同嗎?
曾經有很多年的時光,每當這城市在喧鬧跨年時,我都處在披頭散髮地趕稿狀態中。後來不用趕稿了,也從沒想過要找誰一起跨年。倒數來臨的時候,就爬上窗台,拉開窗簾,望著河水對岸社區性的小小煙火在天空綻放,這樣,迎接嶄新的一年。
真的好喜歡看煙火。
第一次被煙火震撼,是大學時和同學們臨時起意殺下鹽水城去看蜂炮。我們遠遠跟著那搖搖擺擺四下亂噴火的轎子,在巷弄內穿來穿去,最後抵達廟口,和人群一起擠在並不算大的院子裡,忽然毫不預警地,砰砰砰啪啪啪,煙火在頭頂綻放了。感覺很近很近的煙火,每一朵雖然不大,可能也毫無所謂的設計可言,就是那樣灑豆般隨便燦爛地佈滿了頭頂上方的夜空。那瞬間,整個胸腔都跟著被炸開了似地,綻放。天空在綻放,我整個身體也隨之綻放。
曾在巴黎與May一起看著巴黎鐵塔的跨年煙火。好像夢一樣。身邊擠滿各國而來的遊客,有種世界大同般的歡慶。由於派對本身的氣氛太嗨,煙火成了節目一部分的感覺,雖然很棒,但現場嗨過後就嗨過了,沒有因為身體當時的震顫,就在靈魂中留下軌跡。反倒是後來與May踩著深夜街道,迷路很久,一邊試圖尋找回住處的方位,一邊無所謂地漫遊,半夜洗滌街道的巨大清洗車緩緩滑過我們眼前,腳下的鵝卵石透著冰冷的寒意。那滋味,留在靈魂裡了。
還有芝加哥。我一個人的短短旅居。抵達的當天,混在無人酒吧裡,酒保說:「今天是美國國慶日。」而我完全忘記這回事。於是當夜和完全不認識的朋友們一起散步到河岸邊,草皮上席地而坐地等待煙火。等了很久。等到我忍不住朝河水大喊:「We’re getting old!!!!」附近的人都大笑起來。那應該也是不賴的煙火吧。卻完全沒有印象了。記得的是散場後,已做車流改道處理的寬闊大街上,很寬很寬很寬的大街喲,滿滿全是剛看完煙火的人潮往同一個方向走。那畫面簡直就像朝聖的世紀末預言般。
最最懷念的煙火,卻是在台中日月潭的中秋節。那年接了一個活動的案子,在活動期間,由廠商安排就住在湖邊。旅館房間的陽台就對著湖水。為期一個禮拜的活動,每天傍晚,會有不同國家團隊輪流綻放十五分鐘的煙火表演。我可以悠閒地端著一杯咖啡坐在陽台上,靜靜凝視整整十五分鐘的煙火綻放,連續七天。
真的很美很美。即使有些團隊沒有設計得很好,即使偶爾有點出錯似地出現怪異空拍,都很美。因為可以那麼放鬆、安然,且除此無他地安靜凝視,於是一朵一朵接著一朵,那繽紛一次又一次打開我的胸腔,以徐徐推進的方式終於將我整個身體都包含進去,並且滲透到靈魂深處。
好美呀。就這樣。純粹地只是享受美麗本身。底下那些賣熱狗、賣爆米花、賣各種小吃的攤販,都完全被隔離到另一個維度去了。
煙火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是很感官的、純視覺震顫。對少數人而言會造成身體的震顫。儘管如此,很多時候身體的震顫還只是身體的震顫,結束後不會留下痕跡。
但是,偶爾,會往深處繼續蔓延。
那和煙火本身的規模與品質當然有關。然而也和其發生的場域和當時的個人狀態有關。
更和凝視的角度有關。和凝視的深度有關。
所以每當有人說,煙花綻放只是瞬間的美麗、短暫的美麗、一時的嗨,我都安靜地在身體、心裡,浮現出只屬於我自己一個人的珍寶。
二零壹七年的最後一夜,是我十年來第一次跨年時分,不在自己家中的日子。由於晚上去參加一個活動,遇見了朋友,朋友需要陪伴,所以陪朋友小喝兩杯。我心中不知為何想在倒數來臨前趕回自己的家。但終究沒趕上。跨年倒數的時候,我跟May兩人身處在不同的地方買著各自的宵夜,一邊講電話。從去年講到今年。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由我建立起來的方式。很久很久以前。倒數時刻快到的時候,我會打給她。兩人交換著毫無重點的對話,然後跨年了,新年快樂,掛電話。
不知何時我將這個儀式性的動作漸漸拋開了。我徹底成為一個小龍女住進了我的古墓。對人間的一切都很淡漠且無關緊要。
與此同時,我會爬上我的窗台,拉開我的窗簾,靜靜看著河水對岸社區性的跨年小小煙花。嗶。嗶。剝。剝。零零星星,很遜的煙花,有一搭沒一搭,感覺像幾個歐吉桑翹著二郎腿,在院子裡一邊咬花生喝秘魯一邊隨便拋給貓吃的魚骨頭似地煙花。綻放的聲音聽起來總是很遙遠。我總是縮在窗台上盯著那個方向,直到夜空完全恢復漆黑靜默,確定歐吉桑們的魚骨頭已經扔光了,這才重新拉合窗簾,回到沙發去繼續看美劇或者畫畫。
那個過程。
也,有,什,麼,留,在,靈,魂,裡,了。
我真的是我這輩子所遇過最適合獨居的女人。
而那漫長的獨行的日子,一個人自給自足的日子,一個人飄搖的日子,一個人茫漠一個人玩傻的日子,很莫名地,在命運的牽動和我自己的選擇之下,於二零壹七年完全,徹底,翻轉。
昨天下午我拿起畫筆畫畫。很安靜安然。一邊畫著一邊覺得,啊,要逃回我的一個人的小星球是多麼輕鬆容易的一件事啊。真的咻,一下就滑過去了。雖然創作品質得要待在小星球上好一陣子才會恢復。但獨處的安然狀態,真的瞬間就可以落下來將我包圍。
差不多快要跟地球說掰掰了嗎?我想著。
然後我想起二零壹八目前已然落定的工作行程。
我的生命已經改變了。是命運的安排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的巨大引擎蓋好了嗎?我已經把小星球推來地球了嗎?我的世界和外面那個世界之間的那座橋樑,我已經打造完畢了嗎?
我很明白,至今為止的那一切工程,不是靠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完成的。而未來,也無法只靠我自己。精神層面我得獨立自己一個人去繼續練習和鍛鍊,但現實中的種種技法,卻必須不斷在不同盟友的交棒接力引領下一步一步練習。
試煉尚未結束。
親愛的二零壹八年。
我好想好想隔離一切逃回我的小星球。但我會繼續站在這裡。因為這裡有新生的土壤和我自己的血肉。
我會繼續學習兩邊來回。我會繼續練習勇氣與真實。
一個不怕鬼的人走一趟鬼屋,不叫勇敢。真的很怕很怕還走了進去的人,所憑藉的那個東西,才叫勇氣。就算一趟出來後前者面色坦然,後者臉色發青發不出聲音還掉出眼淚。但真正勇敢的是後面那個人。
沒錯我說的當然就是我自己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曾經鼓起勇氣和粉紅飄手拉手走進環球影城的鬼屋。她在旁邊一路尖叫,我卻從頭到尾發不出任何聲音。出來後兩人坐在外面的石椅上,她嘰哩瓜啦嗨到不行,我過好一陣子才轉頭看著她,終於發出了聲音,很認真地說:「我這輩子再也不會玩鬼屋了。」眼淚就掉下來了。哈哈哈哈哈哈。粉紅飄被我嚇一跳,覺得我很誇張。
後悔嗎?一點也不。因為這樣我才能夠很確實地學到這個教訓。就是。以後我再也不會玩鬼屋。
(不過說不定我現在膽子夠大了⋯⋯we’ll never know untill we do. )(聽說我五月要去玩新加坡的環球影城。)(⋯⋯咳。到時後再說啦!)
現在,我要來寫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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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二零壹七年:
不知為何,我聽見了很多人抱怨你的聲音。『二零壹七年真是不順的一年』、『真是辛苦的一年』、『快點走吧二零壹七』、『太好了二零壹七終於要結束了』。等等。諸多。
因此我現在來寫這封信給你。我要告訴你。你很好。並且對你說,謝謝。
謝謝你帶來的柵欄。那些柵欄,有些人選擇繞路而行,但選擇去跨越的我們,儘管可能因為腳沒辦法抬得夠高,所以刮破皮,但我們也因此把腿練得強壯了些,因此把筋拉得更柔軟了些。
謝謝你佈下的所有坑洞。那些坑洞,儘管有些人有些人選擇繞路而行,但選擇踏進去的我們,即使因此跌得鼻青臉腫,但我們也明白了,我們可以爬出來,我們因此而認識到每個坑洞的長相,我們有時候,甚至在那坑洞裡發現閃閃發光的彈珠,像禮物。
謝謝你灑下的所有雨水,刮來的每一陣風。雖然有人因此而逃到騎樓底下等風過雨停再行,但那些選擇不停下腳步的我們,就算因此滿臉風沙滿身泥巴,衣服都溼了說不定還感冒,但我們也終於再次明白,感冒總會好的,雨水會帶走一些應該離開的東西,而風再大,只要我們相信剛剛練出來的兩腿力氣,我們就不會倒。
當然。也謝謝你撒下的短暫陽光。在那陽光的照耀之下,始終選擇繞路而行的人們,或許看起來比較完好漂亮,而我們卻破破爛爛灰頭土臉,模樣狼狽且傷痕累累。但那就是我們的戰利品。每一個依然瘀青的腫包、依然腿軟的顫抖、批散著來不及整理好的亂髮和赤裸裸尚未癒合的傷口或者新鮮的痂,都是我們的戰利品,都是我們的驕傲。看。我跌倒了,爬起來,姿勢很難看吧?臉被撞得歪歪的很醜吧?但我很驕傲。謝謝你用陽光,照耀出這一切既醜又美麗的驕傲,讓我們看見自己的真實樣貌。
新的,樣貌。
現在你離開了。然而你所送給我們的一切,都會從今天開始成為二零壹八的養分。
親愛的二零壹七。因為你,所以我已不再是過去的我。謝謝你的來臨。謝謝你曾經存在。而你已經是我的一部分,不會消失不會離開,只會跟著我一起往未知而去。繼續改變。
每一個瞬間每一個瞬間每一個瞬間都是一種誕生。
所以。再見。你真的很好。很棒。謝謝你帶給我的一切。
THIS IS
THE FIRST DAY OF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