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04 21:24:50黃小貓Sasha Limen H.
瘋了就瘋了吧
我一直在靜靜等待這些浪潮過去。
每當我以為它們終於平息，它們總會有自己的方式再度翻起。
我曾經度過很多年稻草人般無心的日子，那是非常輕鬆的時光。我什麼都不在乎。真的。生命中沒有任何事會讓我覺得：嗯，明天也繼續活著，真好。
我一點也沒有不開心。無心狀態逍遙得很。困難的，是由死而生。
人真的是非常複雜的生物。內在各個不同部門的處理看似分門別類，其實環環相扣。這邊出了狀況，也會影響到別的另一邊。
在我所沒有意識到的自救本能驅動下，我開始透過創作一次又一次把各部門的連結重新建立，終於，慢慢地，連帶有力氣和能力把心臟找回來，放回胸膛。於是又因為如此，在撿拾心臟的漫長過程中，不得不開始，獨自處理一個我以為已經死掉的小女孩。
歲歲月月年年。時光就這樣地流過了我的窗邊。流經我與世隔絕的世界而我一無所覺。
總之。我又有心臟了。終於再度開始覺得：嗯，明天也繼續活著，是一件美好的事。
於是，即便，面臨即將失控的邊緣猛地將心臟用力抓出來扔在腳邊，終究還是撿起來再放回胸膛。因為真正把它撿拾回來，讓它再度跳動，是我用很多年的生命換來的。
但是要怎麼用有心跳的方式，走出我的堡壘呢？當然我已經走出來了。只不過腳步踉蹌，還在摸索。
擁有心臟真的是非常危險的。尤其對一個極端而瘋狂的人來說。擁有心臟走在平坦大道上，自顧自地關在堡壘中享受自己的創作，砰砰砰。單純而美好。瘋狂，也只是我一個人的事。
但把創作完成的作品放到世界是另一回事。因為那些東西儘管不見得多高明，卻真的都是a piece of my soul. 然而即便是 a piece of my soul，放到世界去卻不會因此就比較珍貴。
由於個性很極端。也很可能是因為太軟弱。所以關於愛，我總是守得很緊。那絕不是因為我吝嗇，而是我很清楚自己一旦放手，便是All in or out。沒有中間地帶。
所以，不得不層層防守。
比方決定拿出去販售的畫，我會提早開始催眠自己，那不是我的畫。必須這樣給自己心理建設，時間到了才能坦然放手。因為我的不捨對別人來說，似乎很可笑。
關於畫。這部份至今還滿成功的。
劇本也是同樣道理。但我卻無法做得這麼漂亮。
因為把它拿出去是件更複雜的事。小說、畫作，都不會有人來跟妳說，欸妳這個作品要怎麼改怎麼改（至少，截至目前為止我沒碰過有人來這樣對我說）（除非從一開始就是和別人的共同創作，那起點不同，狀態當然就是另外一回事，我不會輕易放進我的靈魂）。但劇本會。因為要讓它從我這裡走向世界，是件更為複雜的工程。我非但無法切斷與它之間的連結，還得自己去把這娃娃的頭往這邊歪、把手往那邊扭。一面覺得痛。一面這麼做。
過去，我會很早就設定一個靈魂的止損點。我只做到那裡，再過去我不會再多管。要改麻煩請導演自己改。然後，通常會因為這樣就沒有更多修改。
最後，即使導演的詮釋演繹和我書寫時的預設完全不同，我也心無罣礙。因為我已經放生。自己拿刀子割斷臍帶。
但這次沒有導演。所以我沒有設定靈魂的止損點。大家會一邊熟悉作品一邊提出感覺。我改本又改本。
我知道那個痛對很多人來說是不成熟的表現。我知道。Still. 少跟我囉唆。我就是會痛。因為thay are a piece of my soul這句話到底是要我講幾次？！！！就算扭了頭扭了手之後對全世界的人來說都是「嗯對嘛現在這樣比較好看」，我還是會痛。我又不是在寫什麼電視劇本。那個除了煩雜或暴怒或筋疲力盡，在不斷修改的過程中並不會造成更深的內損。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不是我的小孩。我只是一個把子宮出借的容器。儘管過程中當然不免放進了自己。但深度不同。
但是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很好的。我知道。我知道。這個作品現在的模樣很好。將會更好。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今天會比過去更好。所以。這陣子以來。
我拼命造牆。我必須隔離我的感受。
海潮不息。
海潮不息。造牆的工程就不能停止。我必須繼續不斷隔離我的感受。我造牆。我以為已經安全，正要鬆口氣海潮便又再度襲來。
到最後我已經開始視線模糊。
What are you? What is this? I don’t understand what’s going on……
直到此刻我還在繼續造牆。還在等待海潮停息。等待終於抵達彼岸的那天。等待無風地帶的光臨。
欸？等一下。無風地帶，是很容易渴死餓死哪裡也去不了的。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才。
對不起我又換了一種以上的比喻。且讓我們俗氣一點地形容這就叫做心亂如麻。
以後，我不自己賣自己的畫了。要賣，交給別人，隨便別人怎麼處理怎麼賣。
以後，我不自己改自己的文字作品了。要改，交給別人隨便別人愛怎麼改就怎麼改。
如果可以這樣的話，多好。
以後，我不再跟任何人接觸了。不被觸動不被敲打沒有高溫沒有低溫沒有激昂沒有憐惜心疼不忍沒有掙扎沒有碰撞沒有火花沒有砰砰砰。那些，都是別人的事。
如果，可以這樣的話多好。
啊。我瘋了。如今的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求來的。為什麼當它們開始發生的時候我要退卻？
不要退卻。小貓。用妳的方式摸索出新的腳步。不要當回稻草人、鐵人、膽小獅。
妳看。桃樂斯已經幫他們都找到他們所需要的東西了。在終於打敗邪惡女巫之後。
（但是，接下來桃樂斯就可以敲敲鞋跟，隨著龍捲風回家了。我呢？）
龍捲風喔………。
咳。對。那個後。我們還不知道龍捲風到底是會帶妳去屬於妳的新家，還是迷路帶到什麼奇怪鳥地方。所以。咳。
（咳也沒用啊。所以呢？）
先……先不要動。
（我知道呀。但是我已經在龍捲風裡面。我沒有動呀。我乖乖的，龍捲風帶我去哪就是哪。但我已經失去了方向感。頭好暈呀。）
……那…那妳自己先看著辦吧………
（靠杯！）
請……請不要說髒話謝謝……其實，不知落地所在會是哪裡，不也是很棒很令人期待嗎？
（我不知道……我曾經這麼以為……）
相信我。接下來會有妳所未知的美好風景等著妳。
（真的嗎………）
真的。
（真的嗎……………）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嗎……………………）
真的真的真的。
（我有時真的懷疑我只是瘋了。）
那也沒關係。小貓。瘋了也沒關係。到頭來發現自己只是個白痴也沒關係。被嘲笑也沒關係。發現自己是全世界最拙劣的那個人也沒關係。摔得七葷八素、搞得斷手斷腳也沒關……咳。
（喂！）
咳咳咳。不會的不會的。都只是無名的恐懼而已。請相信。妳已經很強壯。絕對不會摔死。妳要相信。
（真的嗎………..）
真的。妳不是白痴。
（好。）
妳表情看起來還是很懷疑。
（我盡量。我很容易忘記。我腦殘，又很善變。）
I know.
Still.
繼續靜靜待在龍捲風裡。
繼續造牆。
繼續被海潮淹沒雙腳。
要同時做這些這麼相反的事情會瘋掉也不奇怪。
全世界都不覺得奇怪只有我明白也沒關係。
天冷了。
思念無可名狀。
小貓。瘋了。
就。瘋了吧。
「這一切都不存在，這一切都是真的。」
～～摘自『海豚紀念日』by十年前的 黃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