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片麥田的顏色
昨天在誠品聽駱以軍談創作與他和他的新書
他形容自己是「競賽型的選手」
我在角落默默點頭
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去翻閱面前桌上的攝影集
漸漸將焦點轉移了
而他那句話
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聽他談創作的心得
競賽型的選手是會一直進步的
我
不是競賽型的選手
我根本不是「選手」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所以長年來我很喜歡臥斧
因為他不是「競賽型的選手」
不過。今天要說的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
將焦點轉移之後,攝影集翻了幾本然後順手拿起一本書。它不是攝影集。不知為什麼會被擺在那裡。打開之後才發現是在談繪畫。
其實,書中很多畫家和畫作我都不認識。由於這樣的緣故,想必有很多東西其實是看不懂作者在寫什麼的。但即便如此,卻還是,砰,砰,砰,這樣地好幾次被敲打。
終於我忍不住席地而坐。繼續翻閱。我這個人非常狹隘且不求上進。向來只讀長篇小說。像這樣將一本評論書認真翻閱是相當難得的一件事。由於一開始便是隨手翻開一頁。於是接下來的閱讀方式也就這樣,看幾頁到一段落,然後隨便往前或往後亂翻到某頁再讀。我感覺自己不像是真的在讀這個人,這個叫做John Berger的人所寫出來的文字,而是在接收天使透過這本書所傳送到我心中的聲音。
好幾次,我將書中某句話反覆無聲地唸出口。像用嘴巴在空氣中打字般地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喀、喀、喀。發出印記。同時在過程中,確認著迴盪於兩個幽谷間的回音。那文字的幽谷,和我心裡的幽谷。
其實昨天走進誠品之前,我忍不住發出「想回家,地球掰掰」這樣的訊息。發出訊息的時候,心中有著非常明確的,我要回哪個星球。
然後M貼來一張哭臉說掰掰。他說「小公主要回去看玻璃罩裡的玫瑰…但要記得回地球因為這裡有狐狸。」
很多年以前,第一次閱讀那本書的時候就是狐狸的那段話讓我捧著書淚如雨下。
M的話讓我嚇一跳。
簡直就像有人跑來敲窗似地。什麼?怎麼會發現我在這裡?這樣的我被稍微嚇了一跳。
然後我去了誠品聽著名小說家談文學創作。然後我發現了這本書:「另類的出口」。
端南誠品真是一個美好的地方。木頭地板那麼光滑舒服,拿了書就席地而坐非但不會把褲子弄髒也不會變成怪物。我就這樣,有時候忍不住發出微笑,有時無聲地喃喃自語,有時,摀著嘴巴以免自己哭出來。
那些關於藝術創作的聲音。關於孤獨、血肉、靈魂、追尋的聲音。它們既是我心中的聲音,也是天使們回應的聲音。
原本我只有一個心願。這輩子。除了爸爸媽媽身體健康之外。我只有一個真正的心願:單純靠寫字、畫畫和表演就能活得下去。
換句話說,就是單純靠創作維生。換句話說也是一個非常奢侈的心願。
我很清楚自己永遠也不會成為真正的小說家、劇作家、畫家,或什麼很厲害很有名氣的演員。不管哪一件事,雖然我也像所有人一樣喜歡被肯定被讚賞,但終其就底,我真正在乎的只是我自己爽而已。因為如此才會寫了劇本擺著不知拿它怎麼辦,因為要去「怎麼辦」對我來說是相當麻煩的一件事,而那些時間精力,我寧可拿去寫下一本沒人看的小說或沒怎麼辦的劇本。畫畫也是。我沒有在認真尋求「進步」這件事。即使把畫送去參加比賽獲選參展了很高興,有人買也很開心,但起點,還是來自「做的過程我很享受」。因為真正的享受已經得到了,於是後面的部份就沒有其他人在乎。而這種態度,完全違反了「活下去」的基本原則。「活下去」是要想辦法的,是要靠認真和努力,光是玩耍是不太行的。除非我擁有真正很屌的才華。但我很清楚我沒有。
這十年來我就在這樣的自我認知中任性地接受但不處理地過下去。並且越來越接受自己可以「有點窮」沒關係。
那些文字帶給我的振動。那個回音的確認。那些天使們透過文字發出的聲音讓我清楚看見自己的靈魂。
我沒有藝術才華。我不是藝術家。然而當我沈浸在表演、書寫、繪畫中的時候,靈魂既孤獨又自由,無謂又熱衷,滿足且飢渴,即使在最痛苦的時候,也能發光。所以,如果可以,我願意一輩子孤單一人變成一個有點窮(但不要太窮)的藝術創作者,朝那條路一頭鑽進去,朝那個懸崖跳下去。那裡的空氣,和我的B612星球完全一致。我只要照顧一朵玫瑰花就好。就那麼單純。也只能那麼單純。
因為藝術對一個人的靈魂要求,將會是全部。全部。這點我很相信。我曾經在無意間跳進去過。B612上的那朵玫瑰就是這麼專橫。
但是天使們發出來的聲音不只那些紙張裡出現的文字。
還有狐狸發出的聲音。
狐狸對我一無所求。只是用有點像提醒、有點像期盼的口吻說「記得回來地球」。不是因為狐狸需要我給他什麼。單純只因我是我。
因為如此所以那個聲音一直留在我心裡。咚。咚。咚。
我曾經是那隻狐狸。
因為那片麥田的顏色。
然而不管是馴養還是被馴養的代價都太大了。一片麥田的顏色不夠換。我很篤定。用生命換來的篤定。
我沒想過有一天會碰到一隻狐狸,不要求也不請求馴養或被馴養。只是揮手說掰掰。
因為這樣我想起了那片麥田的顏色。
留在地球,我或許可以「繼續長出新的我」吧。會比較輕鬆吧。因為可以比較不窮吧。會願意清楚看見自己的孤單並且終於承認我也有人類的基因,也會寂寞,並且終於把手伸給別人吧。
航向B612,看似只剩下我,其實,將會要完全臣服且「成為我以外的什麼」。那裡不會有別人。會很辛苦。也會活得盡興。
我看見自己站在這樣的叉口。站在一個巨大的停機坪邊緣。飛行器修好了,暫停著,引擎維持輕輕的轉動以免休眠太久造成故障。與此同時,窗邊有狐狸在敲打,揮手說掰掰,然後地球上那片麥田的顏色不斷播放在巨大視窗上。
我其實很清楚Final Moment還未到。暫時,我還能這樣兩邊來回航行一段時間。
我大約算的出來,我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只是不確定那個選擇權在不在我手裡。
此刻地球的雨水忽然啪啦啪啦大大地下了起來。
也許用這一年的時間,我能夠自己造出一個新的更強壯的飛行器,經得起在接下來的生命中,讓我往返做兩個星球之間的長途飛行。甚至,我能在地球上找到一個足夠大的空間,把我的B612整顆運過來依偎在地球旁邊當鄰居,甚至直接架設在地球上。畢竟B612只是一顆很小的星球。面積比美國加州還小。這樣一來,沒有漫長的宇宙飛行,沒有飛行器動不動就壞掉的問題,我就不怕那朵玫瑰太久沒有被照顧會枯萎。玫瑰雖然很專橫,但地球狐狸卻是非常寬大溫暖的。
當然,要推動運送整座B612需要的可不只是單純一架飛行器那麼簡單。
也許我太貪心了。天使們。
我太貪心了嗎?天使們。
我不要名、不要利。我可以放棄很多很多,但我可不可以也要那朵玫瑰,也要那片麥田的顏色?
你們相信嗎?就在剛剛,我覺得我好像聽見天使們說:妳可以。
(挽起袖子吧,我得要很努力很拼命才行。)
(巨大有力的飛行器加推進器連運輸機。可能都得靠我自己這雙雞爪手和這顆智障腦袋來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