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04 19:17:21黃小貓Sasha Limen H.

終端之前還很漫長




 

 

手椒魚正在用一種非常悠哉的姿態,微微左搖右擺地滑過我的客廳。

 

我是今天夏天才開始認識手椒魚的,雖然如此,手椒魚卻常常用一種「我很了妳啦」的眼神看我。那雙微帶朦朧的圓圓魚眼,擁有著遠古的模糊記憶,由於太過遠古的關係,圓眼便經常覆著一層潤澤的膜,偶爾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時,會透露出某種「雖然想傳達但我自己也不確定那到底是什麼」的無奈。

那樣的時候,我們有時舉起各自手中的馬克杯相互碰撞,並且小口地喝熱咖啡;有時會避開彼此的眼神;有時候,我們聳聳肩擺擺手,打開電視吃零食。畢竟,眼前有很多事情都已經不了解不清楚了,要去看見遠古之前的模糊記憶模糊畫面到底是什麼,實在有點無謂到滑稽。太像一種刻意要拍成文藝片或影展片的抒情浪漫。手椒魚和我都覺得。比起那既朦朧又傷腦筋的抒情浪漫,還不如看看海賊王或英國BBCSherlock影集來得痛快。最好配上一大盤乾滷味,加上吉士漢堡,加上辣味炸雞,最後來一大塊鋪滿濃厚巧克力醬的巧克力蛋糕。

在這一點上,我們倒是還滿相投的,不過,手椒魚並不認同。

「我是享樂,妳是有病。」手椒魚這麼說的時候還用充滿質疑的朦朧雙眼迅速撇了旁邊一眼。

我的無臉男,從來沒有離開我。自從他跟定我之後。至今多少年了呢。我也算不清了。

無臉男很安靜地坐在餐桌旁,兩手乖巧地交疊在腿上,聽見手椒魚的聲音只是輕輕歪一下頭。

「對。你是享樂。你是懶惰的享樂主義者。」我一面將沙發上的手椒魚往旁邊踢開一些一面拿手啪啪啪地拍打落在上面的餅乾碎屑。

啊。啊。無臉男這回倒是發出了聲音。

手椒魚有手、有腳、有魚頭、有鰓有鼻孔也有鰭,連耳朵也有。要說他是怪物也沒辦法,畢竟是為了適應環境才長成這樣的。手椒魚自己對此情勢也很矛盾,有時候會自卑又帶點憤怒地說,「醜就醜!怎麼樣?!我又不是想變成這樣而變成這樣的!」有時候卻又跑出某種驕傲和奇怪的樂天,自我陶醉地說,「唉,沒辦法,誰叫我是更進化的高等生物,這世界還不習慣我。」由於體質敏感、適應力差,偏又在命運的黑色幽默之下離開海洋,才不過一個夏天,身上的鱗片就已經快要全部掉光了。光禿禿的身體總是特別怕冷、又特別怕熱,一下子這裡破皮、一下子那邊過敏,唉唉喲喲幾聲,卻不見得會因此做出什麼改善狀態的舉動。不會因此就認真考慮回歸海洋的可能性,甚至連找一天去海水玩玩度假吧的念頭也往往只是一閃急逝。像是窗外飛過的小鳥,讓你轉頭去瞧了一眼,卻不會開窗跟著飛出去。

偶爾,在極少的時候,手椒魚會忽然變回一隻完全的魚的模樣。那是忽然天光乍現、靈機一動,神拿著木槌在手椒魚頭上輕輕一敲產生出來的頓悟般,毫無來由的突發情形。手腳會忽然咻咻咻地縮進身體隱藏起來,體積迅速變小,利用空氣中少少的水分,和地球引力達成另一種微妙的協調,飄浮,移動。沒有鱗片的巴掌大的魚,失去了說人話的能力,但卻可以在空氣中游來游去。

那樣的時候通常很短暫。來得沒有預兆,去得毫無保留。巴掌大的魚在空氣中游一陣子,又會忽然咻咻咻地開始體積變大,長出人類四肢,露出有點莫名其妙的表情,然後繼續他翹二朗腿看電視的悠哉日子。

這樣的手椒魚,也會睡覺,也會做夢。魚夢到底長什麼樣子呢。我簡直無法想像。隨著夏天即將結束的九月來臨,手椒魚兩眼上的那層膜卻開始有了改變。厚度和微微反光的潤澤度依舊,但混濁度似乎降低了。眼神比先前清澈了一些些。

只有一些些。

手椒魚說,我做了一個夢。

更正確來說,我不確定那是記憶還是夢。手椒魚說。

我想起來了。我有個任務。

任務?聽起來很嚴重。我反而笑了。任務這兩個字和手椒魚實在太不搭軋。

但手椒魚開始用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我。於是我只好摸摸鼻子收起不正經的笑臉。「是的。」我很配合地說,「原來你有個任務。請問那是什麼任務?」

我是來殺死妳的。手椒魚回答。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好啊。」我回答,「請。」

手椒魚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宛如貼紙一般地停留著,然後他眨眨眼撕掉了那張貼紙。

「不過,」手椒魚恢復成平常的懶惰模樣,「我還沒想起該怎麼殺死妳。好像會是件很麻煩的事。」

喔。我看著他。所以呢?

手椒魚哈哈地乾笑一聲。然後把正在客廳拼命大吃的臃腫無臉男往角落推推推推擠過去,騰出空間,翻出一份報紙打開來悠哉地坐下。

「哪來的報紙?」我驚奇地問。

「從大樓圖書館A來的。」手椒魚說著推推眼鏡。

「哪來的眼鏡?」我更加驚奇了。

「配的啊要不然。」手椒魚說完便舉起報紙將頭完全覆蓋,仔細閱讀了起來。

看來,要等一隻懶惰的手椒魚想起任務的具體內容、執行方式,然後確實執行,還得花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我瞪著那張相隔我和手椒魚的報紙,轉頭看向窗外。

夜漆薄薄的。才剛剛沒塗上幾筆的油彩,還沒全乾,形狀不確實的,世界深夜終端的畫布。

 

要殺我嗎?

 

好啊。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