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自西方吹向東方

那個深夜

心裡的鎖鏈無聲地斷了

啊我真的自由了

我想著

夜空沉默著

燈火喧嚷

無盡流逝的面孔宛如殘餘的菜渣般沒入風中

隨江隨河

隱蔽在黑暗城市的無數角落

消失於夏季的盡頭

飛行的列車

帶著些微征忡

我想著

我自由了

在巨大的牢籠裡自由了

漫天大雨落下的速度在那一瞬間忽然變慢。玉兒用一把斧頭拼命撐起自己幾乎倒下的身體，吃力地環顧四周。

她想要繼續戰鬥。她努力擦去眼前的雨水，試圖將視線穿過濃厚的灰茫，卻搜尋不到任何東西。雨將雙眼再度浸透，玉兒只好又暫時閉上雙眼，她渾身顫抖著，但手裡緊緊握著那把斑駁的斧頭，捏得五指發紅。

她必須繼續戰鬥，為了不讓自己失去力氣，為了不讓自己倒下，為了不讓自己倒下然後隨著雨水一起化到那片灰茫之中，變成石頭，她必須繼續戰鬥。她曾經覺得疼痛，但現在傷口已經慢慢結痂了，她戰敗過很多次，但那沒有關係，她告訴自己那都沒有關係。一個人必須懂得對自己的疤痕感到驕傲，而非羞恥。要這樣，才能夠把脖子昂起來，才不會鬆開斧頭，任由身體融化，最後變成石頭。

她能夠聽見人們說話的聲音，但那似乎被隔絕在無邊無際的傾盆大雨之外，細細瑣瑣，溫溫吞吞，很像，很像玉兒許久以前夢裡的聲音。玉兒並沒有將那聲音聆聽太久。

她不能依賴任何東西。

她只有現在，眼前，必須繼續戰鬥下去的事實。

慢慢張開一隻眼睛

慢慢張開另一隻眼睛

雨的速度為什麼忽然變慢了

玉兒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發覺

大雨的墜落變得

很慢

很慢

玉兒天生不具有適合戰鬥的體質，所以那把斧頭曾經很多次砍到自己，揮空，或者砸進旁邊的大石頭卡住很久才拔出來。斧頭已經很斑駁了，早就鈍了，缺口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對玉兒來說，這東西卻依然相當沉重。她其實很想放棄，很想很想鬆開那把斧頭。然而漂泊的雨水已成汪洋，她卻還活著。

我還活著。玉兒試圖這樣發出聲音。

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嗎？

玉兒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在第一百零九次的戰敗之後，玉兒對自己發下誓言：從此我將不再為自己落淚。

那是她最後一次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那時候開始，玉兒感到自己裡面有個東西慢慢變硬了。

我真的還活著嗎？

玉兒吃力的舉起斧頭砍向自己。她用另一隻手，自冰冷的胸腔深處掏出一塊暖暖的鮮紅，雖然視線非常模糊，但手心的觸覺卻很鮮明，並未喪失。

看。是活著的。

要動。要動才不會變成石頭。玉兒仰起脖子，她終於知道大雨的速度為什麼忽然變慢了。

上天要讓她恢復力氣。看。上天並未將她放棄。上天不放棄，她就沒有資格放棄。

玉兒捧著心的手顫抖著，握著斧頭的手顫抖著，但她雙手不放，她的雙手緊緊握著各自必須緊握的東西。

一顆心和一把斧頭。只剩下這些了。

看。是活著的。

我還活著。

那麼，就繼續戰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