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22 03:30:21黃小貓Sasha Limen H.

青春未終

 


 

 

傍晚六點外的天空,太陽不見了,雲很低,那顏色比往日要更快更早地融落進陰暗的藍灰之中,像是被細心地大量裹上一層又一層薄薄水彩般,既清,又厚。

 

我即將出門要去見多年未見的J。一面將已然枯萎的玫瑰自水瓶抽出,一面聽著米希亞專輯中最後一首歌的最後一句:一直、一直。然後又想起了J電話中的聲音。二十年了,一個人無論外表怎麼變化,聲音卻是不會變的。那聲音飽含令人懷念的遙遠記憶,卻在貼耳的一剎那便自然的近在眼前。

 

J一見面就說,幹嘛帶傘啊?今天怎麼可能下雨。我笑笑地把傘擱置車座旁,嘴巴裡辯稱說昨天晚上下大雨啊,心裡卻也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

 

J一直說我都沒變。又說,不過想想也才四年沒見,四年沒變也是應該的。

 

什麼嘛?不知道女人一過三十歲,每一年的增長都是無比顯著的嗎?(至少在我們的鏡子裡頭是這樣的。)

 

事實上,在碰面之前,J一直以為我們已經有八年沒見面。我想他過去四年大概活得很滿,以至於時間感竟是現實的雙倍。

 

J變了。我沒想到要說,回家才想起。J變了。變成大人了。那和他開的車子無關,也和他身上的西裝無關,而是眼神,手勢,微笑的方式,以及他自稱從十六歲就開始有的魚尾紋。我在J十六歲以前便認識他了,從來不記得他當時有魚尾紋,由此可見,一個人所看見的自己永遠和別人所看見的自己是不同的。

 

我們去一家明明滿好吃卻不知為什麼只有我們一桌客人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餐,各自拿著筷子一面聊天一面共同吃著烤秋刀魚,簡直就像是在聯手進行外科手術般的過程,漫不經心,技術不佳,但卻由於默契不錯所以還能愉快且順利地完成解剖過程。

 

店內的黃色百合既大又鮮美。沒有多餘陪襯地擺在靠牆木架上。九點半,我說該走了,讓店家關門。

 

慢慢步過半陌生半熟悉,有點熱鬧也正要安沉下去的街。溫度適切,涼意微微。我想,春天的夜晚果然是很適合和老朋友見面。或者說,和J重逢。冰凍的融化了,而熱情還有點距離。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所認識的J是個經常打架的不良少年。他很聰明,我一直知道他很聰明,但眼神總是和刀子一般,動不動便割別人也割自己。少女時期的我有時很掛心這樣的他。十六歲的我,十四歲的他。我沒有讓J知道,他當時寫給我的情書,或者該說表白信,我都還一直好好留著。J幾次開玩笑說我當年的拒絕帶給一個少年幼稚心靈的小小傷害,我也照例開玩笑的隨他說去。J變了。二十年的時光終於把他眼中的刀子磨得柔和,遠遠看去,一身西裝的J就和滿街平凡的中年上班族沒什麼兩樣,不過是名片拿出來的頭銜有點嚇人罷了。但只要面對面開口說話,那就是J,獨一無二,我心中和記憶中的J,以及多了一點的其他。那個其他,讓我在他面前不再有姐姐的感覺了。弟弟J已經完全徹底的自我眼前消失了,而那並不容易,自童年時期建立起來的習慣要消失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我悄悄地適應著這種微妙。

 

渡過青春時期之後的我們,總是每隔幾年便會忽然恢復聯絡,持續不太久便又斷訊,中隔好些年才又再碰面,如此循環。

 

為什麼噢?

 

很簡單哪,J。因為永遠有著一艘能夠啟航的船隻未能啟航,停泊在日出的光芒中,載著金色光芒的淡淡心動,一直停泊著,一直。

 

離開那家只有我們一桌客人的日本料理店之後,我們又去了一家名字像是過時飲茶室的老酒吧。這天晚上不管到哪裡,不知為何都帶著某種古老的況味。坐在非常重的沙發裡頭,咬著荔枝酒內的吸管,我盡量把話題朝漫無邊際的方向而去,聊彼此對雙性戀的觀念,聊他去紐約聽的爵士樂、我在巴黎聽的爵士樂,聊電視上打球的球員看起來很幸福,聊他不太能進電影院的原因是因為大部分的電影總是在飛機上看過,對,就是這樣,無論聊什麼都盡量不太切及自身,免得自己說著說著就脆弱了,因為J不笑的時候自以為很嚴肅,其實很溫柔。

 

話語不知怎麼地落入了無聲,過午夜了,抽完這根菸就走吧?J點點頭,起身去上廁所。我望著窗外的街,在心中哈了一聲。J回來了,我一邊捻熄Marlboro涼菸一邊慢吞吞地說: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男人告訴我,說,今天晚上絕對不會下雨。

 

J回頭看向外面,然後轉回來,說,那一定是個很棒的男人。

 

我大笑起身。

 

我們並肩站在店門外的窄窄的簷棚下。

 

無人也無車的午夜街頭,大雨以傾斜的姿態不斷刷落,並且在路燈的照映下都變成暗金色的濕淋淋。

 

大雨一直一直落。一直落。我的雨傘由於很久以前那個自己說自己很棒的男人說的那句話,所以擺在男人的車上。

 

車內我們安靜著,滑過深夜前方與青春並置的此刻。J幾次看我,而我逕自攤著望雨。忽然地,我說,欸。

 

J舉起右手表示,又。

 

我說,欸,我八十歲自己住在養老院的時候,你要來找我玩喔。

 

好呀。我等著J這麼回答。但他居然沒有。居然沒有,我真是不敢相信。只是好呀兩個字而已。J該不會把我那句話想得很悲慘吧?高級養老院可是很舒適,得要很有錢才住得起的欸。我這是相當看得起自己的一種未來設定欸。於是我重申了一次我的意思以免他誤會,並且把同樣一句話再說了一次,然後等著那句好呀。

 

J居然還是沒說。我真是不懂。

 

J只是伸手摸摸我的頭。摸摸頭是什麼意思呀?我想J大概還是誤會了吧。以為我對未來很悲觀把自己想得很可憐之類的吧。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啦。我只是想要獲得某種友誼的保證而已啦。

 

終於我放棄了。這種事情只會越描越黑。J又摸摸我的頭。

 

摸頭也沒用啦。到時候就算你來拜訪我我也不理你了啦。

 

終究我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誰知道下次見面又會是多少年後?誰知下次的斷訊不會是永遠?

 

但J忽然說,我們永遠都會是朋友吧?

 

我說,我希望是。

 

J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無論還有什麼其他的感覺,都還是能夠當朋友吧?

 

我說,嗯。

 

然後,十四歲的少年和十六歲的少女,和我們一起坐在車子裡向前滑過夜燈和雨水,滑過了二十年的時光,抵達我獨居的家門口。我看見了時光的另一種樣貌。很溫柔的樣貌。

 

J說,嘿,四年前我載妳回家的時候,騎的可是摩托車呢。我笑了,躺在寬大的車椅座內說,對啊,改變很大。

 

但是J。其實不是四年。是五年。我剛剛重新算過了。你看,認識太久,許多事的時間感都混淆了。

 

那個三十四歲的男人西裝外套都淋濕了,待會還要回家準備明天早上九點開會的簡報,而這個三十六歲的女人回到家脫了靴子裡頭穿的竟然是路邊一百塊的白色學生襪。

 

枯萎的玫瑰花其實還有一束被我留著。我想起J說話的聲音。

 

那聲音飽含令人懷念的遙遠記憶,始自青春,尚未有終。

 

 

 

 

 

 

 

小數點 2009-06-29 11:00:01

我嘗試著告訴自己
不要太理性看這篇文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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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我告訴自己
「祝..主角們天天都幸福!」

藍貓眼 2009-05-19 16:18:13

很美的文字.

t124754485 2009-05-13 16:58:38

你的部落格很有特色我很喜歡!有空歡迎互相交流來我家逛逛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