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我不是人類。

證據是，通常起床之後，會先放上砰砰響作的活潑音樂，這才一面刷牙、洗臉、泡咖啡，一面慢慢醒來。在我自己的感覺裡，那樣的過程有時很單純，只是一種習慣而已，有時，卻稍為更微妙一些，彷彿是肩膀啊、膝蓋啦、腳趾頭和肚臍眼等等等等全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像融化的蠟燭一般，然後在起床之後聽著音樂的刷牙洗臉等動作過程當中，一點一滴的又重新凝聚，塑型。

換句話說，我平常照鏡子時所看見的這副身軀，會在半夜上床睡覺以後悄悄軟化且滑移，宛如太陽底下的奶油一般，分子推著分子，質子推著質子，直到現出原型，大約是一灘稠稠的膠水怪之類的。可能是某種海底生物，也可能是外星球來的。Ｘ５１８點３７號衛星之類的。

起床之後，還沒完全恢復成人型，在那呆呆望著熱水滲透咖啡粉的過程當中，有時想起昨天在排練場工作、與人談笑的自己，覺得像是另一個常常見面卻不太熟的朋友似地。

然後慢慢地繼續移動或者呆坐，膠水怪緩緩的重新凝聚成人形，＂什麼呀，昨天的那個我就是我呀，就是現在這個我嘛，沒錯沒錯。＂這樣，隱約的懷疑隨著熱咖啡被喝進肚子裡，繼續過著理所當然覺得自己是人類的新的一天。

通常起床之後我都放起砰砰響作的活潑音樂，但前兩天忽然覺得一切都不對勁，站在白色書架前面感覺了一下，終於決定換張ＣＤ。我從來沒有在起床以後聽過這種音樂。那是，啪啪男所演唱的義大利語古典樂曲。

啪啪男原本只是一個英國的普通小老百姓，身材得有點胖胖的，長得非常不起眼，笑起來的時候甚至會給人智商似乎不太高的錯覺。他原本過著藍領階級的平凡生活，後來去參加英國的歌唱大賽，就是像星光大道的那種比賽，別人唱流行歌曲，他唱歌劇。他後來得了第一名，變得很有名，出專輯，還去站在英國女王面前演唱。啪啪男的歌劇演唱或許不見得真的高明驚人到什麼可怕的地步，重點是一個外貌猶如大樓清潔工一般的羞怯男人，可以抱著一個夢，發出光亮。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家都被感動了。

當然，他也真的唱的不差。

專輯當中並不全然都是歌劇的曲目。但古典聲樂唱腔則是不變的。悠揚，且朝陽。像隻鴿子飛過白雲往旭日而去的樂曲。我對於自己在不同的狀態下會非常明顯的需要不同的音樂這回事，往往覺得很有趣，卻又懶得去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總之，在換聽這張專輯的這兩天，由於音樂的改變，讓我忽然意識到起床以後的凝聚過程，想起那隱約模糊的懷疑，結論便是，我好像不是人類。

然而在寫下這ㄧ切的時候，當然是已經再度凝聚成人形之後的事情了。於是即便有這樣的猜測，那水膠怪都已經暫時不存在。

如果你跟我也有類似的經驗的話，說不定，你也不是人類。

說不定會在睡覺時現出原形的海底生物，遠比我們所想像的還要多很多。

幸好大海和陸地是同樣隨著地球在轉動的。

幸好外星球和地球都同樣存在於宇宙。

最後，繼續推票。

新戲，由要倒不倒的外表坊，在廢棄又重建的華山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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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世界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