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影子人相遇的時候，天空正落下滂沱大雨。那時大約晚上八點左右，街道上車輛們的移動速度，都在雨水的重擊之下顯得比平常緩慢一些。

我剛剛從便當店吃完了排骨便當走出，在打開雨傘離開之前，決定先去買烤熱的奶油餅來當甜點，買下了兩個放在小紙袋裡的奶油餅之後，卻就這樣站在藥局外的騎樓下，提著沒有打開的鮮黃色雨傘，呆看傾盆大雨。

影子人站在我旁邊，也抬著頭，嘆口氣說：「哎呀，真是好大的雨哪。」

「嗯，」我點點頭，「好大的雨！」由於雨聲太大的緣故，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妳不是有傘嗎？幹嘛要躲雨？」影子人說。

「我不是在躲雨，我只是在看雨而已。」我如此回答。

「喔。」影子人點點頭，即使我沒有問，卻依然自己解釋地說，「我是在躲雨。」

「旁邊不是就有便利商店嗎？」我問，「你可以去買一把很便宜的雨傘呀？」

影子人搖搖頭，「這種時候雨傘對我來說沒有用。」影子人說，「我是影子人，雨下得太大的時候，雨傘對影子人來說就沒有用了。」

「為什麼？跟雨大雨小有關係嗎？」

「有啊。這種份量的雨水，其實，是會穿透雨傘的。」

「不會啊。」我望著街上撐傘走過的行人們，大家都確實好好地被雨傘所保護著，並沒有什麼雨傘被雨水穿透，我笑笑地說，「我看，那是你剛好拿到壞掉有破洞的雨傘吧？」

「壞掉有破洞的不是雨傘。」影子人搖搖頭，「確實會穿透，不會淋到你們，只會淋到影子人。沒有辦法呀，」影子人說，「誰叫我們特別怕水呢？」

「好吧。」我無意在這種實際並不存在的事情上多作辯解，更何況影子人已經打擾了我看雨的興致，「顯然你們也不洗澡，也不游泳吧？」

「不需要洗澡。不游泳。」影子人沒聽出我的調侃，很認真的回答。

看來也不會流汗，也不會流眼淚，也不會流口水，流鼻涕。我想這麼說，結果還是作罷。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影子人有點可憐。

「碰到水會怎麼樣呢？」

「會濕掉啊。」影子人彷彿覺得我很可笑似地發出一點點笑聲，「要不然呢？」

「濕掉了會怎樣呢？」

「我不知道啊。我向來很小心。」

「好吧。那麼，其他的影子人，不小心碰到雨水濕掉了的話會怎麼樣呢？」

影子人很認真的想了許久，「不知道，」影子人有點惶恐和困惑的說，「從來沒聽說過，也許都變成雨水消失不見了。」

「喔。」我開始覺得很無趣，想要找藉口離開了。打開我的黃色小雨傘，我說：「你看，沒有破洞也沒有壞掉。」

「我看到了。嗯。嗯。」影子人很仔細的端詳一番。

「那麼我要回家了，掰掰。」

「再見。」

然後我撐著我的黃色小雨傘，走入大雨之中。並沒有什麼雨水穿透我的雨傘降落到我頭髮上。那是影子人才會發生的事。

似乎所有雨點的體積、重量、速度，以及彼此之間的密度等等，都是平常雨水的兩倍以上，那種刷啦刷啦落下的姿態，簡直就跟生氣沒兩樣。行人、車輛、商店、路燈以及黑暗暗的行道樹都被震攝的往地心引力壓縮兩三吋。大概在雲層的後面有某個魚缸破了個洞，裡面的水瞬間洶湧噴出了。非常巨大的魚缸。不知道裡面有沒有魚。不知道還有什麼正隨著水傾瀉而出。家門前的斜坡上，滾滾流動的雨水集成溪流，舖在柏油路上，不斷往下沖刷著我的雙足，使他們蹣跚。

站到公寓下的玻璃門前，收起雨傘，拿出識別卡打開公寓大門，忽然覺得有點冷，一哆嗦才發現原來是早已全身溼透。從每一根頭髮到腳指甲都溼透了。

也許碰到水也不會怎麼樣。不會消失。只是有點冷。

我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如果回頭，或許還能看到影子人站在不遠處躲雨。但沒有回頭的勇氣。

將雨傘稍微甩三下。走入公寓。進入電梯。回到家。打開窗戶。世界正激昂地從天空發出嚎叫聲。

什麼也沒有消失。放心吧。只是有點冷而已。


是啊，影子人，真是一場好大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