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23 16:52:10黃小貓Sasha Limen H.

大霧



不知道為什麼,片片在春天的時候,把她的臉換成了另一張。
很難具體形容這張臉和原本的有什麼不同,但凡是見過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說,啊,片片,妳換了一張臉。
「對呀。」片片總是這樣笑咪咪地回答。


朋友在信上問:愛,是什麼?
我一面關掉電子郵件信箱一面在心裡回答:你問了一個最難的問題。
當然朋友所問的是狹義的愛,愛情的愛,並非廣義的大愛。
很奇怪,關於愛情的愛這個字,仔細想來,卻居然比廣義的愛還要來得難以下定義。由於無法回答,我把這問題拿去問片片。那時候我們正一起在逛士林夜市,在宛如長蛇的巷子裡人潮推擠著,移動著,我站在小攤子旁邊將手中的豬血糕吃盡,然後對正在挑選小耳環的片片問愛是什麼。
片片並沒有耳洞。她拿起一只水滴形的的小耳環放在左耳下面,略略彎腰側著臉,對著小鏡子照。
片片,愛是什麼?
什麼怪問題。
哪裡怪?極為通俗的問題。千千萬萬、古往今來的人都問過的問題。
傻問題。
有人很認真的這麼問我了。
這個好不好看?
好看。但是妳知道吧,妳並沒有耳洞。
知道啊。片片放下水滴形耳環,拿起另一只葉子形狀耳環。
喔。
這跟有沒有耳洞沒關係,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戴起來好不好看,過過乾癮而已。
喜歡的話幹嘛不乾脆去穿耳洞?
我穿過呀,十七歲的時候去穿過,但是一下子就發炎了。體質比較敏感。
喔。
妳不記得了嗎?有一陣子我都戴夾形的耳環呀,可是通常比較漂亮的耳環都是穿形的。況且,現在也幾乎沒有人在賣夾形的耳環了。
聽片片這樣一說我才想起來,真的,很久以前剛認識片片的時候,她總是戴著同一副假珍珠耳環,每當說話或走路,圓圓的小珍珠總是在她臉頰兩旁輕輕搖晃。那時候年輕人不太流行戴耳環,片片有點被當作三八。
對欸,妳以前有戴耳環,後來怎麼都不戴了?
妳不記得了嗎?妳那時候嘲笑我,說我三八。
喔……咳。我不記得了。不過妳該不會是因為我,所以後來都不戴耳環吧?
當然不是。
那就好……。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原因,就是不那麼喜歡了。不知道為什麼開始有種,多出這個東西有點麻煩的感覺。
不過現在還滿流行的,妳可以試著再戴戴看啊。妳剛剛拿的那只葉子形狀的耳環還滿適合妳的。很好看喔。
片片笑笑地離開小攤子往前移動。真是不公平啊,她說。
什麼?
大家流行的時候,就變成很好看了。大家不流行的時候,就變成三八。
本來就是這樣的。
是。本來。才不是。本來不是這樣的。
請不要自言自語。
千千萬萬、古往今來的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但是千千萬萬、古往今來的很多其他人也不是這樣的。
請不要自言自語。
妳不覺得去美國,去歐洲的時候,愛怎麼穿就怎麼穿,根本沒這種心理負擔嗎?
那也要看是在哪個城市啦。
比較起來嘛。
嗯。比較。這跟我之前問妳的問題有關係嗎?
妳之前問了我什麼問題?
愛是什麼?
片片忽然笑了起來。我覺得很窘。笑什麼啦,人家是很認真在問我的。
不過擠在士林夜市裡面移動討論愛是什麼,似乎真的很滑稽。不應該會滑稽的,但就是會。怎麼會這樣呢?
片片,妳怎麼會忽然換了一張臉?
哪有忽然?不可能忽然。得要一點一滴慢慢來呀。花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吧。因為不能讓原本認識我的人因此變得不認識我,所以其實是很精巧的作業喔。
喔。妳,妳說的不是整形手術吧?
哈哈哈哈哈哈。片片大笑了起來。當然不是啊。妳真土。
我哪裡土?連現在在流行迷你裙都不知道的人才土好不好。更何況迷你裙都快褪流行了。
東區那邊的小巷子裡有一家幫人換臉的酒吧呀。片片說。我是去那邊換臉的。
從來沒聽說過。
仔細看的話,片片的五官其實和以前沒什麼不同。無論是形狀、大小、比例,全都一樣。但是長相真的不同了。不是那種抽象的氣質改變啦,感覺不同之類的,真的是長得和以前不一樣。
如果妳有興趣的話,下次我可以帶妳去。片片說。那家酒吧的海灘上的性很好喝。
什麼海灘上的性?
Sex On the Beach呀,一種調酒。
喔。我又不會喝酒。
我也不會呀。
啊就是呀。妳怎麼老做這種事?
嗯。好像是喔。
結果那天一直到最後,片片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們越過寬大車多的馬路站在捷運站出口外各自抽了一根菸,夏季的城光和車潮與人潮,在眼前忽然混在一起,漫揚開來,宛如戰火,烽煙連綿。
周小於。片片望著街上滾動的暗潮與無法加速的移動忽然叫喚我。
幹嘛。
妳朋友怎麼會忽然問妳那個問題?
因為她和一個有婦之夫交往了三年,最近覺得對方變得很冷淡,她覺得很痛苦。
啊,妳好像有跟我說過,她已經結婚了不是嗎?
是啊。
嗯。片片低頭捏捏耳垂,彈開手中即將抽完的菸蒂。嗯,她可能問錯問題了。片片將視線移向更遠的地方這麼說。
什麼意思?
她應該要問,恐懼是什麼。
我跟著片片將視線往更遠處調整,這才發現,眼前的馬路口和建築,人潮與車流,似乎都瀰漫上一層朦朧的什麼。
那是霧。淡淡的,龐大的霧,就在一根菸的過程中,愛與恐懼是什麼的提問中,籠罩了夜市與夜市之外的戰火。我從來沒有在士林夜市這邊見過霧。忽然之間覺得有點錯亂。
將手中的菸蒂扔在腳下踩熄,我和片片一起轉身走進捷運站。我的車子往北,片片的往南。半露天的月台上洋溢著青春,有霧。車子來了。帶著劃破風的聲音穿入天空與青春之間,大霧繼續瀰漫。


片片,妳為什麼換了一張臉?
嗯。那是很長的故事。下次有機會再告訴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