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夜復一夜，我頻仍地作各式各樣的夢。

大部分的夢當然都在昏頭漲腦地醒來後，遺落到冷酷異境的某個小房子的某個蒼白獨角獸頭骨深處去了。至於會不會有人每天去用那一雙畏光的眼睛，一一讀出了我的夢則未可知。

雖然如此，也有不少的夢在醒來之後仍留下片羽殘骸，一句話一個場景一個片段或者，只是一份感受。那些片羽殘骸，也通常會在一日工作或者不工作的生活過程中，逐漸變得越來越淡，飄得越來越遠，最後又回到夢的原本那裡去集合，一起被吸入了獨角獸的頭骨中，永遠的離開了我。

偶爾，會有極為清晰的夢，極為清晰的滯留下來。當然多少會有細節遺失，不過以夢的性質而言，能夠保留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很難得了。

總之，我要說的是，我很少有不作夢的時候。

T告訴我，幾乎每個人每天晚上都是會作夢的。作夢的時候表示睡眠還不夠深沉。如果覺得自己一直在作夢，表示睡眠的品質不好。覺得自己一夜無眠的人也不表示他就真的沒有作夢，只是睡眠品質很好罷了。

當然這就表示我通常睡眠品質很差了。不過這也不是我真正想說的。

總之我要說的是，我很少有不作夢的時候。而就我記憶所及，我的夢境，通常情節很複雜，上場的演員也相當繁多。並且不時會有非寫實的情境場景和角色融合穿插其中。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經常作這種龐大的夢境呢？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可以確定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夢並不經常都是這樣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作夢的頻率也沒有這麼密集。

無論是寫實還是非寫實，記得多還是記得少，那些夢境總是讓我感到一種與自己的現狀生命或者生活，息息相關的份量。非常確實的密度與連結，存在著，我能夠用全身的血肉感覺到那個。並不是因為能夠理解，或者因為「知道」夢境與現實的連結。我能夠確確實實感受到，即使不知其所以然。

夢境負載著我。我也負載著夢境。

有一段時間我曾經試著在一場清晰的夢境醒來之後，立刻提筆紀錄下一切，然後試圖去分析解讀。解讀的原則其實很簡單。一場夢境，就像是一部電影。夢的主人，就是這部電影的編劇、導演、燈光設計、舞台設計、道具設計、音樂設計等等等等。一切都是主人決定的。由哪個演員來扮演哪個角色也是主人決定的。這個原則雖然很簡單，然而依照這個原則要去解讀一個繁雜的夢境，依然是相當浩大的工程。雖然在這樣的嘗試中得到不少樂趣，也有了不少的發現，但是沒過多久我就放棄了這個嘗試。

尤其，了解了什麼，經常並不會讓我的真實人生有所改善。

那麼，我究竟為了什麼，要夜復一夜頻仍地作各式各樣的夢呢？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日復一日地負載著夢呢？

或許夢也想對我發出同樣的疑問吧。

那些被存放到冷酷異境的小房子裡的蒼白獨角獸頭骨中的，大量的過去的遺失的夢境們，或許並不介意是否會有人好好捧著獸的頭骨將它們解讀出來。它們並非遭到禁錮，而是得以安息。

我很高興我們都不是那個身為夢讀的人。畢竟身為夢讀，是必須失去自己的影子的。

雖然如此，夢境的片羽殘骸，依舊經常幽幽地尾隨著我。我只但願在夢裡的時候我有能力知道自己在作夢，然後喝令自己收斂一點，喂，情節簡單點吧，人物不要這麼多啦。太累了呀。

然而必定有另外一個我享受這那一切吧。

或者，這只是一種天性使然。無能為力。

然而，說不定有一天我真的能夠用這個我的能力，去影響另一個我的能力，讓這夜復一夜的夢境變輕。

或許那時候，我就能夠好好的睡覺，或者，好好的醒來了。

然後我要翻過那面牆，走到那間小房子，去告訴夢讀，請你離開這裡。雖然你不是自願來的。但是請你離開吧。讓那些夢境們，都安息吧。

「這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夢讀那時候或許會這樣對我說，「這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

獸們的蹄聲，隱隱在一個又一個日夜交替時分如泡沫般地淹沒遠處的小巷，並且緩緩襲過了我的枕畔。尚未死亡的獨角獸們並不知道，死亡後還要繼續背負人的夢之輕盈或者沉重。

就像我們都不屬於這裡，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