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禪海微瀾-(下)
附錄--禪海微瀾-(下)
臨濟祖師見得真,說得苦,“說法、聽法之人”這句反覆叮嚀囑咐學人的話,多不勝舉。總是要人當下信得及,識得透,才能了畢大事。我們後輩學子果能于斯識得本性的端倪,毫不懷疑地於行住坐臥中加以綿密保任,消盡妄習,圓證菩提,方不辜負臨濟公赤誠為人的本懷。
至於“三玄三要”更是臨濟公心詣。因他用心細密,親歷過來,說得清楚透徹。他說大凡演唱宗乘,一句中須具三玄,一玄門須具三要。這三玄三要,我們要細細參透,方知由初悟,漸臻圓滿的玄奧。但歷來諸方對這三玄三要究竟是哪三玄哪三要呢?各執一詞,爭論不息,相持不下。如古塔主、洪覺范、張無盡等,有的說是藉此為塗毒鼓聲,一死便休;有的說是截斷眾流,壁立萬仞,偷心全死而悟本來;有的說似清涼寂滅幢等。惟古塔主獨排眾議,謂臨濟公既說三玄,應還他三玄,怎可以一語而概之。乃採集言句表彰三玄,但於中又遺漏幾要,不無支離破碎之感。
在此眾論紛紜,莫衷一是之際,汾陽昭禪師乃以一偈而概之曰:“三玄三要事難分,得意忘言道易親;一句明明該萬象,重陽九月菊花新。”他是臨濟公第五代孫,他說難分,誰敢再分。以是三玄三要之詣,塵封高閣,決無有再提起者。迨至清初天童密雲悟禪師的法嗣三峰禪師出世,進問乃師本宗初祖三玄三要的的旨,悟師以汾陽昭偈答之,三峰不肯,請師清楚明晰地指出三玄是哪三玄?而且一玄有三要,三玄就應有九要,九要又是哪九要?不可籠統顢頇地說一句事難分而作罷。因此引起師弟不睦,更因此爭論。
清雍正帝目為犯上,阻止三峰語錄流通,焚毀其書,致今日無從查閱此公如何申述三玄三要之玄旨,誠為莫大的憾事!於茲無可奈何之際,謹就諸先賢關於三玄三要之論述,擇其適合為近代人用功之軌範者略錄之於後:
臨濟說“一句中具三玄”。在要弄清三玄之前,先要明白這一句是哪一句,不明白這一句又何從透三玄呢?原來這一句就是上面說的“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即今說法、聽法者是”。這一句最關緊要,是三玄三要的總綱。明白這一句,識得本來面目,才可往下談玄要——用功的過程。否則,如紙上談兵,空說無益。
所謂說法聽法的無位真人,即本來天真、不因造作、不用修成而無依倚的本色道人也。我們現在能說法聽法的不是四大色體,乃各人目前歷歷孤明而無形相的“靈明妙覺”。我們會得這個“妙覺”,只為初悟,習氣未除,自救不了,需要曆境練心,上上升進方能與佛祖把手共行。所以臨濟公把這段曆進的途程分為三玄三要。
從這句說法聽法的無位真人上因各人的根基和所悟的深淺不同,分為三玄。是哪三玄呢?第一是體中玄,第二意中玄,第三是句中玄。蓋從悟得的妙體上發而為之的大意,由意產生妙用拈出而為言句。臨濟公于每一玄,各有一句說話,今為讀者易於明瞭契入起見,將三句提示,顛倒過來,由淺入深的從第三句中玄開始分段略說如後:
一、句中玄:“看取棚頭弄傀儡,抽牽全藉裏頭人。”這句話就是說我們看木偶戲,木頭人會動,全靠人在裏面抽線。教我們由此明白我們之所以能言能行全是佛性的作用,離開佛性,這個色體就如木頭一樣,不能動彈,藉此提示而明悟本來。但這只是初悟,執著習氣猶在,故此時自救不了。但在悟後,只要不放逸,不得少為足,精勤綿密地做保任功夫,即能除盡習氣而了斷生死。故這裏就功夫上進的程式分為三要:
初要:初悟時脫離諸相,識得本真,是為句中玄初段。
中要:既識本真,習氣猶在,即當綿密保護,不可稍懈。
上要:以自己保自己,則有想像光影,思欲離之,但功力不夠,猶不能忘。此時任你保護嚴密,但有相而不能忘,所以臨濟公說自救不了。
二、意中玄:“妙解豈容無著問,漚和爭負截流機!”斯道妙理難解至於不可以言解,斯真妙矣。既妙至無可言解,則起念來問者,豈不錯乎?即善問如無著菩薩者,至此亦無能措詞。蓋無為法門,其初已悟截流之機——即識得本來入於正位,則群流——妄想——皆斷。漚和者乃水中之泡一起一滅和而成塊也,任你百千萬億有言說的問答漚塊,怎能負擔得起截斷眾流的大機大用?意思是任你百千問答,終歸有解,豈能如無解之妙解,一齊放下,無問無答當下即截斷眾流,而端坐證無為。這裏就功夫進度也分三要:
初要:接句中玄上要,因保任功夫綿密,能離卻想像光影,然猶有離在意中。
中要:功夫更加綿密,忘卻“離”字,遂入無為正位。身心輕安,受用無比。其始也返照之意多;今也變返照而為寂照,端拱無為,一無事道人而已。
上要:此時無所謂功夫,無功之功,其功甚大,即無為亦渾化其跡,無所謂無為矣。此時不求神通變化,而神通自來!到此地位已明兩玄六要,可以教化人天,故臨濟公雲:此句薦得可以為人天師。
三、體中玄:“三要印開朱點窄,未容擬議主賓分。”此三要不是上面說的初、中、上三要,而是身、口、意三要。上面說的三要乃返本還原,自家大事了畢者;此三要乃印開心地——朱點——發百千萬陀羅尼,建立化門,起度生之妙用者。為度生故,身則外現威儀;口則隨機對答;意則智悲雙運。以此為印,開發心地,廣大無邊,凡一切料簡、與奪、權實、照用、賓主,不必擬議而自然歷歷分明。(試問:東西兩堂二僧同時出來下喝一聲,還分得出誰是主誰是賓否?)這裏也分三要:
初要:功夫妙到極處,則妙不能久炫其妙而返淡,此淡乃功夫妙到盡極處,返而為淡,不是未曾曆過意中之玄要而妄言淡者。淡如水,水無味,同愚人一樣,無識無知,穿衣吃飯而已。
中要:我們本體本來如此,今複如此,並無增加。斯理實非妙字能盡,惟淡字好,但大家一入淡則覺孤寂而飛走去,惟智者能安而樂之。淡雖無味,然無味中有一至味在。原來不是色、不是空、不是一、不是萬、不是凡、不是聖、不是境、不是物、不是有為、不是無為、不是亦不是,於行住坐臥,動靜酬酢往來之中而歷歷孤明,如朗月當頭,推之不去,攬之不來,總無絲毫接續斷滅,影響之相。
上要:至此難於開口措詞,世尊見文殊、迦葉白椎竟便下座,古來諸禪德至此便拂衣歸方丈。惟曹山禪師有一句話可用來明此上要。僧問曹山:“朗月當頭時如何?”山曰:“猶是階下漢。”僧曰:“請師接上階。”山曰:“月落時相見。”諸位讀者,月落後莫非即漆黑一團,不見光明了麼?非也,這是功夫到究竟處,渾化相忘,毫無痕跡,猶如吾人在空氣中而忘其為空氣也。此時如有人進問一句:“月落後作麼生相見?”我即向他禮拜了退。
可見我們做功夫到究竟地,一點影響也沒有,假如還執著神通變化,則失之遠矣!所以臨濟公說,到此地位可以為佛祖之師。
這臨濟直指人見性成道的三玄三要心法,自從汾陽昭說“事難分”後,後人大都不敢再分三玄三要的內容究竟是什麼玄要?只顢頇籠統地說一聲“泥彈子”或“喝”一聲而掩飾過去。講到喝,如真透過三玄三要達到究竟地,這喝非但當得起三玄三要的最高點——“三要印開朱點窄”,即三世諸佛也為之喝退;如只籠統顢頇地“喝”,則張三李四哪個不會喝,這喝值得什麼狗屎橛!
棒喝在禪宗的作用頗為廣博而微妙,德山棒、臨濟喝是響徹古今的宗門風範。不知有多少豪邁英俊之士於斯豁開正眼而歸家穩坐,可見其作用之微妙,有非言語所能表達者。茲舉一則“喝”的公案供養大眾,以略窺其微妙:
宋徽宗時,當朝太尉請諸山長老來家開無遮大會,當時禪宗的大德圓悟勤也在座,徽宗皇帝也著便衣來會隨喜。會間有華嚴座主提問道:“在我們教下講來要成佛須經三大阿僧劫,而禪宗則說一棒一喝即能證道,這和佛所說大相徑庭,不能使人無疑。今宗下大德在此,如一喝能透得賢首五教,則能使大家信服,棒喝確有此功效;如透不過五教,則所謂棒喝能使人成道者,便同魔說。敬請宗下大德來開示愚蒙。”
時圓悟以目視淨因成禪師,成會意,乃對大眾曰:此問題很簡單,不值前輩長老解答,由我少長老來試答。要透五教,先將五教的教義立明,以免下喝時混淆不清:
一、小乘教:小乘著有,以有法可修,有生死可了,有涅槃可證為義。
二、大乘始教:乃真空絕相之理法界,以一法不立,一塵不染為尚。
三、大乘終教:以非空非有為義,空有雙非,乃空有皆不住之事法界。
四、大乘頓教:以即空即有為義,空不礙有,有不礙空,乃空有雙運之理事無礙法界。
五、大乘圓教:以非空而非有,非有而非空,圓融無礙為旨,乃佛祖心髓之事事無礙法界。
成舉罷問座主:“五教之義旨是否如此?”主曰:“如是如是”。成乃大喝一聲,問眾曰:“還聽見否?”眾曰:“聽見了”。成曰:“那末是‘有’了,可透小乘教”。曆久聲消,成問眾曰:“還聽見否?”眾曰:“聽不見了”。成曰:“那麼是‘空’了,能透大乘始教。”
成進云:“現在無聲,剛剛有聲,是非空;剛才雖有而現在則無,是非有,這非有非空能透大乘終教了。再則,現在說空,因剛剛有才說空,如剛剛無有,現在無從說空。那麼,說空之時有在空;例此,因空才說有,如無空說什麼有?故說有之時空在有,這是相對相成的,這就是即空即有,即有即空,透得過大乘頓教了。再說大乘圓教非有而非空,非空而非有者,我一喝不作一喝用,做一切事毫無去留、粘染。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著衣,未嘗掛著一根絲;不動身心而日應萬緣,端拱無為而妙用恒沙;說無之時,周遍沙界,說有之時,纖毫不立。諸子百家,百工技藝,莫不如此,此大乘圓教圓融無礙之旨也”。
大眾聞後,莫不信服讚歎,徽宗在座也點頭不止。
這則公案啟示我們,舉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莫不是真心的妙用,只要我們於識得它後,不忘保任,時時處處在事境上磨練,將舊習除盡,即能起大機大用,圓證菩提,正不必參無義味的話頭也。但如習氣深厚,執著堅固的人,雖能識得這說法、聽法的人,但因定力不夠,看不見妄念起處,無從著手保護;于物境當前時,更無力轉換,就可擇一與自己習性相應的法門,如數息、念佛、參話頭或修心中心法等,加上打坐,增加定力,庶幾可於行住坐臥處不忘保任,而于最後圓成徹證之功矣。
4-大機大用
學佛原為得真實受用,瀟灑自在,起大機大用,利益群倫。不是為了求神通玄妙,炫耀自己;更不是死坐在黑山背後,常住滅盡定中如木石一般不動的。講到大機大用,人們往往要想到神通玄妙上去而不知大機大用就在尋常。這非但現在的初心佛子不知,即昔鳥窠禪師的侍者亦不明此機用,而怨禪師不為開示法要,擬辭別他往。
對禪師說:“往不蒙和尚慈悲開示法要,今擬告辭他往。”禪師曰:“我要吃茶,你拿茶來我飲;我要吃飯,你拿飯來我吃,這不是佛法麼?”侍者恍然有省——原來這飲茶、吃飯與拿茶、取飯的就是我人佛性的機用。
可見,要會佛法的大機大用即在這極尋常的應酬、談笑中。我要茶,你拿茶來,這是大機;你拿茶來,我接而飲之,這是大用。同樣,你拿飯來,我接而食之,與其它的一切日用都是大機大用。所謂真實佛法,即在尋常日用中。假使我要茶,你拿飯來,我要飯,你拿茶來,這就亂了套,非但不是大機大用的佛法,連世法亦不如了。
馬祖大師在禪林中是最為人稱道、大機大用的大宗師,試看他與百丈師徒間的機用接引便可略見一斑。
一日,百丈隨侍馬祖遊山次,祖見一群大雁飛來,舉手指問百丈曰:“這是什麼?”丈舉首一看,答曰:“大雁。”(可惜許,當面錯過),祖見其見指不見月,著在境上,待大雁飛過,更問曰:“甚處去也?”丈舉首不見大雁,乃曰:“飛過去也。”(猶自不惺惺)。祖見丈一味著境粘心,不會其機,錯認定盤星,不識其用,乃更施妙手,扭捏其鼻孔進問曰:“又道飛過去也。”丈負痛出聲:“方悟祖之機用。”原來祖指東而問西,是教其識得這舉手指物的是誰,而就路還家,非祖連大雁亦不識也。更於負痛處逼問:飛過去了沒有。丈乃知這知痛知癢的本性不動不搖、不來不去、沒有過去未來的,因而於痛下有悟。
百丈一日侍馬祖立次,祖目視床角上掛的拂子,丈問曰:“即此用離此用。”蓋丈于初悟後已會當即則即,當離則離,以此探問于祖。看他古人一動一靜,偶然觸目聞聲處,皆會之於道,所以進步神速。我們如果亦這樣朝於斯、夕於斯,流離於斯,顛沛於斯,孜孜兀兀用功觀照,豈不亦進步迅速?只可惜時下的佛子懶散散的,不痛切用功,鎮日忙在搞神通、弄玄妙上,不在心地上用功,因而唐喪了光陰,耽擱了前程,豈不可惜!祖見丈順其語脈轉,有落處,不了結,乃針對曰:“汝爾後怎樣開口說法接引後人?”丈乃取下床角拂子,舉示祖(不妨是天然妙手,不說而說妙示,但有落處了也)。祖見其仍隨語脈轉,著在即上,乃用百丈之槍刺他曰:“即此用離此用,”丈更將拂子掛床角上。在一般人看來,這一著妙到顛毫,掛去拂子,一切無著,清清爽爽,乾乾淨淨,當無語可說了。殊不知未脫馬祖語脈,又著在離上了。祖乃震威大喝一聲,丈當下一驚,耳聾三日。
百丈耳聾三日,是被馬祖真個震聾了三日,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嗎?風聲鳥語即不聞,雞鳴犬吠亦不聽,逢人說語只見嘴動不聞其聲了嗎?不是的。他是於這一喝下,剿絕了即離之見,淨裸裸、赤灑灑,內不為見聞覺知所牽,外不為一切色所染,又不落空,真實現成。可憐生,曆劫多生不曾見到的大寶藏一朝徹見,欲放不能,欲進不得,整日如癡如呆,落在裏面三日而後才放下。此回雖然徹悟,但還耳聾了三日,不無漸次之憾。汾州聞雲:“悟即休,說什麼耳聾三日。”石門曰:“不經三日耳聾,怎麼能悟?”汾州聞雲:“我與麼道,較他石門半月程。”信非虛語也。後黃檗來參馬祖,祖已遷化,丈乃將悟道因緣舉示黃檗,檗聞之即吐舌,並盛讚馬祖:“真乃大機大用!”丈聞後更徹,因深贊曰:“子甚有超師之見!”此百丈良心語也。
講到機用,舉凡一舉一動,莫不是大機大用,只隨順時節因緣,衷心毫無委曲,無所滯著即是。所謂縱橫自在、收放無拘。翠竹黃花皆是玄機,活殺與奪,莫非妙用。宗下大老證到最後,皆有此大機大用。如南泉斬貓,歸宗斬蛇。皆具活殺自在手段。但有人看到這些公案,往往透不過,心中不免起疑:斬貓殺蛇豈不犯了殺戒?大修行人怎會有此喪生害命的行徑?斷不是事實,恐怕只是寓言,用以表示殺卻心中之貪著、嗔恨、鬥毆等妄念而已。
大約是在一九五六年,有一位胡老大德在上海靜安寺為大家開講《指月錄》,講到這則南泉斬貓公案,就對大家說:“請不要做真實斬貓會,這只是寓言。如龐公雲:護生須用殺,殺盡始
關於這則斬貓公案,南泉之意原非要斬貓,只要兩序有人出來道得一句印心語以發明心地即得。奈無人會此意,道不得救貓之句,南泉一語既出,即隨手揮刀殺之。其時兩序或者並非無人,但要進一步看南泉作略,究竟如何?不肯出來道一句以救貓,亦未可知。待後來趙州回,南泉告以往事,趙州脫鞋頂頭而出,南泉贊曰:“子若在,即救得貓兒也。”
要啟發大機大用,先須識得本來面目,否則談不上大機大用。要識得本來面目,並非難事,因本性不在別處,充滿目前。惜人皆不識而錯過,都因這一“性”字,皆想到高深玄妙處去。哪知道目前能見能聞、能言能行的“這個”即本來人,若離此別尋,則愈尋愈遠,愈覓愈不見矣。當二人相對、四目相視,直指這能視的是誰?便可一超直入,毫無難處。真淨禪師有頌雲:“人人有個天真佛,妙用縱橫總不知,今日分明齊指出,斬蛇舉拂更由誰?”這指示,多麼直截了當、坦率痛快。禪師家老婆心切毫無遮攔地將真心舉似學人,叫大家不用起什麼疑情,毫不吃力地當下悟去,從而開啟機用,多麼慶快!
我們要啟大機大用,只要於識得本來後,綿密保護,在事境上精勤鍛煉起用,除去所有粘著、疑滯、貪嗔等妄習,運用純熟,自然融入大機大用之境。千萬勿被這“大”字嚇倒,想到高深玄妙中去。一切機用,盡在目前,只於臨機無滯、無疑即得,一落疑滯即飛去矣。
如百丈野狐公案。當僧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否?”答他不落因果,原無甚過錯,乃自生疑而落狐狸身。可憐生,五百年後猶自不惺惺,幸得百丈慈悲為他釋疑道:“不昧因果。”方才將這一疑團放下,釋然而化。“不落”、“不昧”,相差一字,意境大有死活天淵之別,但在達人份上確無絲毫分別。以佛性天真,一絲不掛,一塵不染,一法不立,因因果果向甚處去著,死即無有,活從何來?其間還容是非、正誤否?這野狐能從不昧處悟去固幸甚,如能從不落處悟去,則海闊天空更勝一籌。臨化去,還要百丈做亡僧禮火化,更是粘著,而百丈亦俯從其請,亦不免混身落草,落在因果中矣。
我們做功夫於識得本來後,只時時注意保護本真而不忘,保到純熟處,亦不死保不放,而任其自然,極微細的妄念亦看得分明,不隨之流轉,最後即渾化相忘而起神通妙用,觀察群機,如觀掌紋,施以相應之妙用如探囊取物,正不必近求遠取,著力於斯而惶惶不可終日也。但此種功夫亦因人而異,有的現身即現前,有的須待脫卻這肉殼後方能現前。大家只要安心用功,去其妄習,不企求神通玄妙,將來一定能啟發神通,得大機大用,不然者將成道無望矣。
5-物我不二
僧問大隨禪師(溈山靈佑禪師法嗣):“大千壞時,法身壞不壞?”隨曰:“法身也壞。”此語疑煞天下人。但投子青禪師聞之,便裝香作禮,稱大隨乃古佛出世。
法身真如妙體乃不生不滅,不來不去,不動不搖,不變不易,亙古常青之妙體,如何隨大千世間壞時而毀滅?此語與佛所說大相徑庭,莫非錯下名言,淆惑世人,要落金剛地獄麼?但如真錯了,投子青是大禪德,為什麼要裝香作禮,贊他是古佛再世呢?
原來所謂世間者,不論什麼事物,都是我們廣大眾生的佛性——法身——所變化顯現,離開法身,什麼也沒有。《法華經》說:“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就是說世間的一切事物無一不是依法身顯現而建立的。以“是法”就是不論什麼事物,而“法位”就是一真法界,也就是說世間相就是法身,法身就是世間相。
我們知道,理以事顯,事以理成,理和事是分不開的。理事既無可分,故經雲:“性相不二、心境一體。”既然心——法身常住不壞,那麼世間相也就自然常住了。
從世間相的表面上看,似乎是滄海桑田,瞬息萬變不久長的,但事物的本體實無壞滅,不過在這邊壞了,到那邊又生了,搬了一個場而已。
肇法師在《物不遷論》中也舉數例詳論了事物毫無變遷的真理,就不一一例舉,請諸仁自己去檢閱吧。
事物之所以不變遷,不消滅,究其實際,就在顯現、建立這些事物的根本——法身——是法爾不生不滅,亙古常存的。
今僧問:“大千壞時法身也壞了嗎?”大千若真個壞了,法身豈不也壞了嗎?問話之僧因不明物我不二之理而有此問。大隨乃大手筆宗師,不和你說長道短,大談佛理,只順其語脈上下搭,叫你知痛覺癢,於心念不行處,驀然回首,瞥見本性。乃隨聲答曰:“法身也壞。”這一答大有雷霆萬鈞之重,因盡人皆知法身是不生不滅、不變不易的,怎麼說法身也壞呢?難道是醉漢說胡話嗎?但大隨是當代大德呀,怎麼如是說呢?這一突如其來的雷震,就將學人平時義解、妄想全盤震落。在這急如閃電的一念不生的刹那,這僧如皮下有血,即將於斯得個消息去歸家穩坐。
禪師家答話有正說,有直指,有旁敲,有反激等等不同的手法。其目的不外使來問者於言下知機,語端省悟。故皆就來者之機,施以適宜的指示或惡辣的鉗錘,以剿絕學人粘縛而親證本來,此即宗下所謂大機大用也。
如嚴陽參趙州問:“一物不將來時如何?”州曰:“放下著。”尊者曰:“既是一物不將來,放下個什麼?”州曰:“放不下,擔起去。”尊者言下大悟。
這“擔起去”一語常常使人發生爭論。有人說擔起去是反激法,你不知過錯,放不下就讓你挑著走,從而使你反省,沒東西不用挑,挑著走還是有東西,逼你認識放不下的東西,放下而開悟;有的說擔起去是呵斥句。你問一物不將來時如何?你心中明明有一個“一物不將來”在,這等於心中還有個“空”在,有個空,還是有住,應該放下,空也不住才是。你強調“放下個什麼?”不認賬,就澆你一盆惡水,呵斥你,擔起去!
雲際參南泉,雖累經開示而不開悟,南泉呵斥曰“去!你不會我話”一樣,叫他言下知痛,回頭自薦也。更有人說:這是直指法。本性空靈,一絲不掛,一塵不染,這一物不將來正是本性顯現時。這個心無可心,放無可放的正是當人安身立命處,故叫他擔起去,也就是囑咐他當仁不讓,當下承當也。所以嚴陽尊者當下大悟。這三種說法各說各有理,各不相讓,各有千秋。真是一點水墨三處成龍。但依拙見,反激也好,呵斥也好,直指也好,會得的自可橫弄豎拈皆成妙諦,但如認著個“一物不將來”,有個空境在,則失之遠矣。
大隨答此僧之問,欲其在已明白的常理上反省其未明之事理。因學佛者,人人都知道佛說法身常住不壞,今聞“法身也壞”之說與佛相違,何能接受?這就逼令其生疑。在他欲進不能,欲罷不得之際,驀然冷灰爆豆,猛省盡十方世界是自己全身,盡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大千原與法身共一體,從不相離,大千若壞,法身豈不也壞!但法身是亙古常存永不敗壞的,那麼,大千也不壞了,使此僧從反面證得真理。一言之下使人悟得法華真諦,大隨真是獅子兒,接人之手段微妙如此,真令人景仰讚歎之至。
《法華經》-世間相常住-云:“世間相常住,黃鶯啼綠樹;真個可憐生,動著便飛去!”我們的法身就是這麼瑰麗瀟灑,是無物不具,無所不知的。但這無盡的豔麗的風光是無法將它描繪出來的。正如禪師家所說“好個風流畫不成!”今這位大禪德僅淡淡地用了“黃鶯啼綠樹”就將這一派無盡風流的美麗春光全盤勾勒出來,真不愧是畫龍點睛之筆。
我們用功修法識得這無限美好風光,初見本性後務須善於保任。時時處處觀照,外不為事境所牽,內不被見聞覺知所染,時時空淨無住。萬萬不可輕狂,以為到家了事。須知初見本性只如初生嬰兒,不能自立起用,須在境上磨練,勤除舊習,保養聖胎,迨其成長方能起用。否則,狂妄放縱,即將夭折於繈褓中。所以此頌于“黃鶯啼綠樹”後接下來就說:“真個可憐生,動著便飛去。”你不妥善保護,狂妄亂動,雖然已初見本性也將落個悟後迷。
大隨禪師答此僧問是令其反躬自窮而悟物我不二之理,大師若不徹悟性相一體焉能順其語脈下搭,輕令此僧言下知歸。故投子裝香作禮而稱其為古佛再世也。禪師家如功夫未到物我不二之地,出言吐語難免不鬧笑話。
昔禪者馮濟川見明月庵壁間畫一髑髏,乃於旁題一頌:“屍在這裏,其人何在?乃知一靈,不居皮袋。”觀其頌彼只悟常理色身不是真我,性靈乃真我。性靈是常住不滅,可以離開肉體自由來去,不為肉體所拘的。所以說:“乃知一靈,不居皮袋。”尚未悟物我不二,性相一體之秘。
大慧杲禪師來庵,見之不肯,另作一頌:“即此形骸,即是其人;一靈皮袋,皮袋一靈。”真悟道人,深知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無自他之分,物我之隔。故宗下常言“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即此意也。
同樣一個案例,在悟道人指授下,風光即迥不相同。昔裴休相國隨侍黃檗禪師次,見壁間達摩大師像問禪師曰:“像在這裏,人今何在?”師召裴休曰:“裴休。”休應諾。師曰:“不在別處。”休當下有省。在明眼大師指授下悟來多少慶快!此參禪所以貴有明師指授也。
從此可知悟道就是悟物我不二。如果尚存向外馳求之意,希望有得之心,常在揣摩法身如何才是,擬度報身、化身如何獲得,那就還在弄影,未曾真悟本來,不名道人。不見臨濟祖師道:你一念清淨心光是你屋裏法身佛;一念無分別心光是你屋裏報身佛;一念無差別心光是你屋裏化身佛。在教家論此三身為極則,在山僧見處則不然,此三種身是名言,亦是三種依明,都是光影。大德,你且認取弄影的“人”是諸佛之本源。識得此人,一切處是你歸舍處。可見三身人人本具,清淨無染就是法身;光明朗照就是報身;事物變現無著就是化身。不須擬摸求取,只於識得本有後,息妄除習,念念不忘此真人便是佛祖。
憨山大師云:“般若所以收功之速者,以人人本具此心光也。”圭峰大師雲:“真理可以頓達,惟多生積習難以卒除,長須覺察,損之又損,方能圓證。”可見悟道不難,難在悟後不忘保任耳。今人聰明有餘,老實不足。嘗見已悟本有之人,以習氣重故,往往為境所奪,隨妄念流浪而不知止,以致功夫不能上進,落得個半青半黃或者悟後迷的下場,誠可哀也。其未悟者固無論矣,已悟之人不知念念歸真,嚴密保護,任其流浪沉淪,不亦冤乎?!
吾人苟能於悟後念念不忘照顧此無位真人,如《彌陀經》所說專心致志念佛一樣,若一日,若二日乃至七日念念相續不忘地保護本真,則智慧日生。何況一年二年,必然打成一片。
綜上所述,我們只要不畏艱難,不怕路遙,端正觀念,精進修習,識得此離念的靈知便是我人的本來面目,然後嚴加保護,在事境上不懈地鍛煉,勤除妄習,則會萬物歸自己,親證物我不二的圓滿聖果,絕非難事。諺云: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既然不論什麼難事,只要肯攀登的有心人皆能成辦,那麼,彼丈夫,我亦丈夫;彼能成,我亦能成,何畏患之有哉?
請諸仁者、大德、參禪人皆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