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從《趙州禪茶頌》說禪~~
趙州一碗茶,今古味無差;根植菩提種,葉抽智慧芽。
瞿曇曾記莂,鴻漸複添蛇;甌注曹溪水,薪燒鷲嶺椏。
虛空為玉盞,雲水是生涯;著意嘗來淡,隨緣得處佳。
正清和雅氣,喜舍慈悲花;上供諸佛祖,平施百姓家。
人人親受用,處處絕塵渣;林下清和滿,廛中敬寂誇。
千年逢盛會,四海頌蒹葭;三字禪茶意,和風送邇遐。
釋淨慧老和尚—於2005年為"天下趙州禪茶文化交流會"而作。
這首詩讓人回顧茶文化歷史印跡,古代陸羽在他所著《茶經》裏曾經指出,茶有五個稱呼:“其名一曰茶,二曰檟(jiǎ),三曰蔎(shè),四曰茗,五曰荈(chuǎn)。”
什麼是茶?《漢語大詞典》的解釋是:山茶科,灌木或小喬木。呈橢圓形或披針形。經焙制加工後為茶葉,可制飲料。《茶經》:‘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什麼是茶呢?茶是南方最美的樹。它不是一朵花兒,但是比起花來,卻對我們的身體更有益、更有價值。非常有意思的是,越往南,海拔越高的地方,所出產茶的品種越好,越往北就次之,基本上在北方很難種出好茶。茶確實是南方所產的嘉木,從小灌木到大喬木,有非常多的品種。這是比較傳統的對於茶的定義。
茶的科屬,是歸在山茶科;它的外觀、葉形呢,有常看到的橢圓形,也有松針那樣的針形;它經過焙制後則為茶葉。其實,茶葉焙制的方法出現得較晚,最早我們的先民是把茶葉摘下來生吃,然後是拿來煮湯,再後拿來蒸,蒸青茶,最後才出現炒青茶。
“荼毒生靈”的荼字,大家都會讀。荼是一種苦菜,味道很苦的野菜,由此引申,凡是讓我們很難過的,就是荼毒。有些茶樓裏“茶”寫成“荼”字,荼是茶的古字,還得讀茶音。宋代楊萬里說:“至於荼也,人病其苦也;然苦未既,而不勝其甘。”茶的苦味還沒喝完,即回苦為甘,講述了茶先苦後甜的回甘特色。清代顧炎武也曾考證說:“荼字自中唐始變作茶。”
至於“茗”字,中唐詩僧皎然《山居示靈澈上人》詩“晴明路出山初暖,行踏春蕪看茗歸”句,就是指看茶歸。又宋代王安石《答沖卿》詩“破瓜青玉美,浮荈白雲香”句,也是用這個字。荈一般指晚采的老茶。
中國有幾千年悠久的飲茶歷史,在漢武帝時代的一枚印章,出自長沙,上面就寫著“荼陵”兩個字。荼陵,就是今天的茶陵,在湖南東部,隸屬株洲市北抵長沙,南通廣州,它既是產茶之地,也是古代一個很好的茶葉集散地、集市交易場地。陸羽曾說:“茶陵者,所謂陵穀生茶茗焉。”陵穀裏面長了很多茶樹,故稱茶陵,是一個跟茶葉關係最為密切的地方。古代長沙茶陵這枚印章的出土,證明這個地名在漢武帝時代就有了。漢武帝通西域以後,一方面引進西域各種香料、琉璃和特殊的金銀製品,同時也輸出茶葉、綢緞這些中華特產。
在唐代的《宮樂圖》,裏面有一群宮女在奏樂,每人身邊的桌子上都有一個黑色小碗,中間一個大鍋一樣的器皿,還有一個長柄勺。這是煎好茶湯在分茶的場面,是唐代飲茶的一幅實證畫。 五代時期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這是反映貴族人家生活的一個寫實的畫卷。當年沒有錄影設備把王公貴族的豪華生活記錄下來,但通過這幅畫就可以看到,韓熙載面前的茶几上擺著一個茶碗再加一個茶託子,還有飲茶的工具——這一類的東西還有很多。從這些畫和實物,可以看出我們古人在茶具上已經極盡講究之能事。
趙州是唐代的禪師,俗姓郝,法名從諗。師幼年出家三受具,曾經去參南泉普願禪師,得南泉禪師的印可,後來一直各處參學行腳。八十歲的時候,大家請趙州和尚到趙縣城東的觀音院住,一共住了四十年,直到他去世。趙州和尚提出了很多很多話頭,而“吃茶去”是他最有名的一則公案,從禪理的妙悟的角度來說,禪師禪人之間的交流是在電光石火的刹那之際,心與心相印,心與心相契合,不假言辭,常人也無從參究。禪的事是不可說的,但是禪的公案卻是可以說的,因為畢竟是用語言文字記載的,那就一定有雪泥鴻爪,有印跡可尋。
對趙州“吃茶去”的公案,在普濟《五燈會元》裏記載的原文:
“師問新到:曾到此間麼?”(你到趙州、到這裏來過嗎?)
“曰:曾到。”(我來過。)
“師曰:吃茶去。”(那你吃茶去。)
“又問一僧。”(又問旁邊那一位。)
“僧曰:不曾到。”
“師曰:吃茶去。”
“後院主問曰:為什麼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
“師召院主。”“院主應諾。”
“師曰:吃茶去。”
這一段裏面有神妙的東西呢?確實有。這則公案包含著前後兩個層次。其實禪宗的話頭,機鋒的應答,禪師發現根器契合的,故意用一句兩句話去撥他一下,像我們燒的火,炭蓋壓在上面就把火給壓死了,你拿火筷子撥一撥,火苗就會竄起來。點撥點撥,用意在此,接引禪人開悟。禪師講究因材施教、因地制宜。
老和尚坐在那裏,看到兩個新到預備參學的僧人來頂禮。老和尚很慈祥地說,你到這裏來過嗎?你是哪里人哪?這麼大老遠過來的,辛苦。來過趙州沒有啊?來過來過。啊,來過,那好啊,就把這裏當家一樣,吃茶去,吃茶去。又轉問,你哪里人啊?來過沒有啊?沒有來過。多住兩天多住兩天,吃茶去,吃茶去。
這是一個宗門下的新到見方丈的基本禮數,老和尚純粹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慈悲:來了辛苦,如果問的是吃飯了沒有,沒吃,那“吃飯去,吃飯去”,只是禮數而已。但這裏出來的觀音院院主一下把事情逆轉了。明明他知道新到來了總是要相看、吃茶湯,何必多此一問呢?他是在挑事:“老和尚,您今天很奇怪哦,為什麼明明人家來過了你也要他吃茶,沒來過你也要他吃茶呢?難道您這‘吃茶去’裏面,還有什麼玄機嗎?”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唉,沒事兒找抽型。所以老和尚說,“院主,嗨,你也去吃茶吧,不要在這裏囉嗦多嘴。”
借這個機緣也來看一看禪宗關於吃茶的記載:馬祖建叢林,百丈立清規,天下叢林之始。當時在黃梅的東山,動不動就居住幾百人,如果沒有規矩,生活上不可能有序。應該是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大師的時代,禪宗的規約就已建立起來,不過因為百丈有了一個完善的清規,《百丈清規》裏有“赴茶湯”一則:“凡住持兩序特為茶湯禮數勤重,不宜慢易。”
住持-方丈和尚;兩序-兩序大眾;特為-就是專門設一次茶湯,是專門來供眾的茶湯。禮數勤重-不可以輕慢對待。既受請已-你接受那位
吃茶湯在古代的叢林裏,不是一件小事情,古代在法堂裏面,設有一面法鼓、一面茶鼓。法鼓是上堂說法才敲,在東北角;茶鼓是喝茶的時候才敲的,在西北角,長擊一通,就是連著咚咚敲下去,這是打茶鼓的方法。只要是寺廟裏專設茶湯時,就敲這面鼓,大眾聞聲,趕緊就得來,在堂外恭候,預備赴茶湯。宋代林和靖的一首詩《西湖春日》說:
春煙寺院敲茶鼓,夕照樓臺卓酒旗。
寺院裏敲茶鼓,是個非常風雅的事情,在這些文人聽來,估計和吃飯聽到打板一樣,很親切:有茶喝了。宋陳慥有《縣西》詩:
茶鼓適敲靈鷲院,夕陽欲壓赭圻城。
《禪林象器箋》也說:法堂設二鼓。其東北角者為法鼓,西北角者為茶鼓。然而今日寺院茶鼓已經不設,古禮無存,大家對吃茶湯這件事就變得非常朦朧。表面看來只是不吃茶湯而已,其實它代表禮數越來越簡慢。禮的簡慢,也代表我們的心越來越急躁膚淺。所以禮這件事情大家不要小看,孔子重禮樂,禮教在第一。過去說禮教殺人,但是今天又太不重禮教了,這兩者都是不及。
在慈受禪師的《示眾箴規》裏講茶湯這件事:“賓客相看,禮不可免。茶湯才罷,敘話已周。”喝茶也喝完了,“相引出寮,不可久坐。”學規矩學規矩,我們大家往往太喜歡師父那了,一坐三個小時都不肯走,沒想到這是很不守禮數的。“相邀林下水邊,方可傾心談論。”要話家常去林下水邊處,方丈會客的地方是不宜久坐的。
“煎點茶湯,叢林盛禮。大眾雲集,方可跏趺。”說這是叢林裏很隆重的事情,大眾都來齊了,你才可以盤上腿坐。人家敬你以禮,你也要敬人以禮。人家給你煎點茶、奉茶,你在那把腿一盤大大咧咧一坐,顯得很沒有禮數。因為這不是禪堂,畢竟是在喝茶湯。“盞槖收歸,眾人齊退。”把杯盤碗盞收起來,眾人也一起就退下了,也是不要在那嘮嗑說話。
“私藏茶末,取笑傍觀”,在古代,就說唐代吧,制茶法是蒸青餅,蒸後壓成末子。經過小榨、二榨,把茶汁、茶的苦澀去掉,然後大榨,用力把所有水分榨掉,才做成一餅茶,跟今天的普洱茶磚一樣,拿出來就是一大塊。沒辦法煮,怎麼辦?要解開,放到茶碾子裏碾,再拿茶籮篩一下,篩出的茶末按照茶典的記載,不是灰塵一樣的細粉,而是有點質感的小顆粒,這樣的茶末才能煮。我們回家拿一點茶末投到鍋裏去煮,根本不好喝。因為茶在古代畢竟屬於難得之物,有的師父喝了覺得味道還不錯,就把剩下的茶末私藏起來。所以這裏慈受禪師特地說,你私藏茶末,實在是貽笑大方。剩下的茶末就擱在那裏好了。
“只手揖人,是何法度?”慈受禪師說,這是哪家的規矩啊?我們出家人見面對人家都是合掌,一般叢林裏面講,手上拿東西可以不作禮,比方說你端著一碗湯、一碗飯,實在要表示禮敬怎麼辦?把碗往上一舉,跟眉眼平齊,就表示我尊敬你啦。手不能騰出來時,你點個頭也好,絕不能只手作禮。
“有故不赴,須白知寮。”如果有原因不能去參加茶湯喝茶,那麼一定要告訴知寮,就是管客寮的寮院啊知客啊,才能夠請假不去。所以你看,古代的茶湯禮數有這麼複雜的規矩,我們如果不是學習規約,如何知道這裏面的學問呢?
宋代曹洞宗的一位大德芙蓉道楷禪師曾講:“新到相見茶湯而已,更不煎點。”新來的拜見方丈,大家見一下面,就是請他喝碗茶湯。“更不煎點”,是說不需要複雜的煎點程式,後面一句“唯置一茶堂,自去取用”就是明證。這有點像我們大碗茶,我把茶葉末沖好了備在那,新到到茶堂去,自己舀一碗茶,喝了就算了。煎茶、點茶都有一套規矩程式,要燒水,要衝,要點,分給大家喝。所以“更不煎點”是講,不要搞這麼囉嗦,務必省緣,越省越好,專一辦道。從道楷禪師的開示就知道,在古代吃茶,即使是在簡樸的寺院裏,也有這些規矩。大慧普覺禪師《宗門武庫》裏記載:
“撫州明水遜禪師,在法雲侍者寮時,道林琳禪師掛搭。”道林琳禪師也是新到,那麼方丈和尚就“特為新到茶”,專門為新到準備茶湯,極為隆重的禮節。“遜躬至寮請之。”遜禪師是侍者,親自到雲水寮去請新到。結果道林琳禪師不在,一位同行的同參道友跟琳禪師“聯案”,就是並排、同座,說:“汝去,俟渠來,我為汝請。”你先去,等他來了我替你轉達邀請,於是遜禪師一聲“拜託啦”就走了。結果這位同行的師父就忘了說。好,“齋後鳴鼓會茶”,吃完早齋以後,鳴茶鼓,方丈會茶了,結果琳禪師沒到。圓通是方丈,就問:“新到在否。”新來的掛單那人在哪里呀?“趣請之。”趣,急忙。給我趕緊把他找來,居然沒有報到還了得。方丈顯然在當時已經非常生氣,你說這個方丈修養不好,不關修養的事,因為你失禮在前,所以他這個問話語氣很重,“趣請之”,表示後果很嚴重。
“琳到,圓通令退坐榻立。”不許他坐,站在那裏。當著大家的面,責備他說:“山門特為茶”,我們這個廟特為你們新到請茶湯,“以表叢林禮數”,以表示我們大眾常住對你們新到師父的禮敬,“因何怠慢不時至。”你為什麼敢怠慢?你看問得很直接吧?沒有拐彎抹角講客氣話。琳說“適聞鼓聲,忽內逼,趨赴不前”,我一聽到打鼓啊,我肚子忽然疼啊,想上廁所了,實在是想來來不了啊。琳禪師聽茶鼓知道,壞事了壞事了,明明方丈請茶,沒有人通知我,現在打了鼓到不了,怎麼辦呢?趕緊說,我是肚痛。結果圓通方丈就罵他說,“我鼓又不是巴豆,擊著爾便屎出”,我一打鼓你就像吃了瀉藥一樣想大便嗎?這話說得非常粗俗,可見當時圓通長老極為震怒。你不赴茶湯是怠慢大眾,是瞧不起整個叢林,這是極其嚴重的過失。
“遜前白云”,侍者連忙上前說,哎呀,是我忘記了,我忘掉請他了。“某當出院”,我作為侍者沒盡到責任,自己認罰出院,收拾走人。這個時候沒有把話帶到的那位同行師父連忙也出來說,“不干侍者與新到事,是某不合承受”,我實在是不應該接受這個委託的,“為渠請偶忘記”,答應為請琳禪師,我自己忘記了,“某當代二人出院”,我應該自己離開。
事情解釋清楚以後,圓通知道這中間有些誤會,並不是有意怠慢,所以“高其風義”,認為這三個人品行都很好:第一位,明明沒有收到通知,完全可以說,沒有人通知我啊,你怎麼能夠責備我呢?但是他說內急,導致圓通長老一頓呵罵。侍者不是說我話帶到了你沒來,而說我沒見到人,事沒辦好,勇於承擔責任,說我出院。第三位受請沒有完成,也出來承擔責任,有擔當。這是真禪人,真漢子,大丈夫。所以圓通長老認為這樣的人風義很高,“並宥之”,全部寬恕了。
從這則故事可以知道,古代叢林裏茶湯的規矩很深。
至於趙州“吃茶去”公案的轉換,就是說,作為院主,他明明知道宗門下的規矩,對新到是要講客氣,你來沒來過,他總是新到,總是要請他去吃茶,你為什麼要來故意問老和尚“你為什麼都讓他們去吃茶”呀?所以一個原本不是公案的平常事,變成千古佳話,是有這樣一個特殊的因緣在。
由於趙州茶實在是名動天下,後來也就出現被異化的狀況。當時好多外道邪說,譬如《蓮宗寶鑒》記載說,“今愚人不明祖師大意,妄自造作將口內津唾,灌漱三十六次咽之,謂之吃趙州茶。”把唾液反復灌漱三十六下再吞咽,道家有這樣的養生功夫,但和趙州茶沒有關係。
還有的教人家說,你把朱砂和茶末點一碗,給臨終的人吃下去,叫“會趙州機關”,死後肯定不墮地獄,這更是瞎說了。“更可憐憫者,有等魔子以小便作趙州茶,何愚惑哉?”小便當然不是趙州茶,中醫裏叫做“回龍湯”,固體叫“人中白”。“非妖怪而何耶?真正修心者,但依本分念佛,期生淨邦,切不可妄將祖師公案杜撰穿鑿,是謗大般若之罪人也。”
居然出現這麼多古裏古怪的趙州茶,講這些是要大家增廣見聞,從傳播的角度說,任何東西傳到一定的程度是會走樣的,會被人利用。我們欣聞祖師之本心,還是老老實實依據原典進行解讀,大概能模擬祖師之萬一;如果我們連這個也做不到,基本上就會離祖師千里之外。這點希望大家注意。
至於《趙州禪茶頌》這首詩本身。因為這首詩的立足點就在一個茶字上,或者說就在“趙州茶”這三個字上,老和尚這首詩並不是一首茶詩,它其實是一首禪詩,這個詩是以茶寫禪。古往今來寫茶的人、詩,太多太多了。但是,如何在詩中間,把茶和禪糅合得巧妙,而且借茶來傳達出自己的佛教信仰、禪宗理念,這才是獨到之處。這是這首詩存在的價值。老和尚在詩裏所傳達的觀點,就是對禪茶的一個非常好的詮釋。
“趙州一碗茶,今古味無差。”
這碗茶在此處是特指趙州的茶,這一碗,才是“今古味無差”。沒有其他的任何茶,能像趙州茶這樣橫越古今、溝通今古,打通我們的心靈,讓我們今天都還能跟趙州祖師一同呼吸。這是其他的茶所不具有的品質,因為只有趙州茶裏面有禪意。趙州茶指出了一條修證解脫的道路,所以趙州的這碗茶,是一碗特別的茶;是今天喝來卻不覺古今有味道差別的茶;是一碗平等的茶、一味的茶;可以說,是“法爾如是”、亙古如是的一碗茶。這是老和尚開篇就確立的一個基調。趙州的這碗茶穿越時空,味道不會走樣,也就是說,當我們今天再品飲趙州的這碗茶時,獲得的受用,跟當年趙州親自叫我們吃茶去的時候,是完全不會有差別、不會兩樣的。
“瞿曇曾記莂,鴻漸複添蛇。”
瞿曇(Gotama)是印度的刹利種姓的一個家族姓。宋代以姓趙為榮,唐代以姓李為榮,時空轉易,都會發生變化。而在講究種姓的印度,如今依然等級森嚴,下等種姓要和上等種姓的人通婚,是一件難於登天之事,所有人都要反對。大家讀《法華經?信解品》,窮子被雇去除糞,幹這個最低等的事,他還覺得很相應,你要讓他幹更高級的事他做不來;同樣,高級的人你讓他做低級的事他也做不來,這是種姓的烙印。瞿曇表示釋迦牟尼佛的種姓,他是瞿曇仙人之苗裔,也譯作喬達摩、瞿達摩等等,這些就不去細說,瞿曇在這裏代指釋迦牟尼佛。
說釋迦牟尼佛曾經親自授記—“記莂”,有寫作“記別”,也叫“授記”。佛為弟子們預言他們將來要成佛的事情:滿多少劫,要成一個什麼佛叫什麼名號,國土叫什麼名字,壽命多長,教化多少人,就叫授記。最著名的有釋迦牟尼佛在然燈佛處受記,大家讀《金剛經》就可以看到;《阿含經》裏還有彌勒受釋迦牟尼記,將來成佛;還有一些,《無量壽經》中法藏比丘受記成阿彌陀佛,等等。最最高妙的,就是在《法華經》中,首先為他的聲聞弟子有學無學人授記,之後為惡人——提婆達多授記,還為女人授記,大愛道(摩訶波闍波提)比丘尼,她們都被授記。讓每一個人都有成佛的希望,這種預言叫做授記。
茶是中國的特產,茶的原產地在中國,這是確定無疑的。世界上和我們同緯度的地區,都會有或多或少的茶樹,它不過是一棵樹,我們叫它茶樹。它有品飲的功用,其實我們撿任何一片樹葉來衝衝,都可以當作茶來喝,只不過味道不那麼好而已。在印度或在其他適合茶樹生長的地方,都會有一些野生的茶樹,但是他們都沒有以茶作飲品的習俗。
在印度,從來都是把茶當作藥。印度開始嘗試培植茶是在1834年,到現在才175年的歷史,而真正的印度茶開始在市場上銷售,到今天正好70年。1939年東印度公司在倫敦銷售的茶,說是從中國移植過去的,所以印度的經典裏邊沒有記載茶,實在是很正常的事情。印度人、英國人喝茶,乃至歐洲人、美國人喝茶,都是受中國人的影響:最早是漢武帝時代傳到東南亞,後來中東一帶慢慢喝茶,又傳到歐洲去。美國人飲茶就非常晚了,那是受英國人習俗的影響。
英國人之所以愛喝茶,特別是愛喝紅茶,有些當地的特殊原因。因為英國水質偏硬,口感極差,而紅茶特殊的香氣和味道能掩蓋水的異味,且恰好稍硬(偏堿)的水跟紅茶的結合,能夠產生一些特殊口味,再加上奶和糖,就形成英國的飲茶風俗。英國人喜歡喝下午茶,因為英國人午餐與晚餐間隔的時間太長,晚餐到八點鐘才吃;再加上倫敦天氣很糟糕,經常雨霧,動不動就變天,大家下班以後很少在外面參加社會活動,怎麼辦呢?就把社交活動放在下午茶時間,所以在白金漢宮女王接待大家吃下午茶點,這是極高的禮遇。這些飲茶的習俗都是受中國影響。
茶是中國極其特殊的飲料,它對世界的貢獻之大,甚至超過我們的想像。我們今天喝一杯冰紅茶、檸檬茶,似乎洋派、時尚,好像很“潮”。其實,所謂的冰紅茶是美國家庭婦女的發明,歷史極短。因為美國人最喜歡吃冷東西,霜淇淋、冷飲等,這些家庭主婦發現,把紅茶一煮,放上冰塊、加一點蜂蜜,口感特別好,再加上相對霜淇淋的高熱量來講,茶非常健康,所以極力推廣冰茶。冰紅茶、冰綠茶、冰烏龍茶等等,都是美國人的習俗,中國人的習慣是喝熱茶不喝冰茶,而今天大家也跟著喝。這些習俗是很有趣的。
所以“瞿曇曾記莂”講的是佛在當年心心相印、燈燈相傳之際,就已經授記趙州古佛將把如來的傳法一代一代傳下去,已經預言趙州古佛借吃茶就能夠接引無數的人。果然,“吃茶去”這則公案,歷經千秋,到今天大家仍津津樂道;果然無形之中把禪法在普通老百姓中間推廣開來。
今天我們中間有的人敢說不信佛,不過但凡愛喝茶的人對禪茶還是心存恭敬的,就是受趙州茶的影響。不信佛的人還能對趙州茶如此崇敬,這果然就是三寶佛陀當年授記過的一個機會,也是菩薩護念加持的作用。
第四句“鴻漸複添蛇”,鴻漸是陸羽的字,姓陸名羽字鴻漸。根據史書的記載,陸羽因為長得太醜,居然三歲時被家人遺棄。按說孩子再醜,我想父母也不至於遺棄他,不知他父母是什麼人。陸羽被天門智積禪師在湖邊撿到收養,這是在湖北的天門縣。根據陸羽29歲寫的自傳,他說“字鴻漸”——《周易》裏有一卦叫漸卦,是說鴻鵠高飛,時低時高、時高時低,循序漸進,鴻漸有這個意思;“不知何許人,有仲宣、孟陽之貌陋;相如、子雲之口吃”,不光長得醜還結巴。但陸羽是不肯向命運低頭的人,這麼一個醜陋口吃的人,居然逃出寺院,混到一個戲班裏演丑角,專門講笑話逗人樂,了不起。他後來還著了一本笑話書。
陸羽愛茶,一生曆遊名山大川,親自去探訪茶的源頭,找茶樹,找水,去分辨各自的差異,於是就寫了一本《茶經》,後世也稱《陸子茶經》。《茶經》只有三卷,但確實是一部劃時代的著作,對茶的起源、用的水、茶質的選擇等等,做了完備系統的說明。如果沒有《茶經》,中國的茶文化今天發展成什麼樣呢?不大好想,歷史不允許假設。不過我們也可以想像在那樣一個時代,如果沒有陸羽,會有其他人做同樣的著述。但是,因緣際會,他選擇了命運,命運也選擇了他。他的使命就承載在這一部《茶經》上,他成為茶聖。
但是,什麼叫做添蛇?畫蛇添足,多事。陸羽《茶經》的系統總結,歷代茶人視之為寶,成為整個茶科學知識的奠基,有開創茶業之功。如果誰的茶被陸羽品得好,身價立刻百倍。地位都這麼高了,老和尚為什麼還說陸羽這個人真是多事,寫一部《茶經》畫蛇添足呢?我理解,茶道、茶藝,都包含豐富的層面。比如說茶葉的加工製作乃至保存運輸,基本上屬於技術環節;茶葉在沖泡品鑒時用了一些手法,便昇華到藝術的高度,稱為茶藝;到更高的層面呢,我們通過對茶的品飲、跟茶的交流,從茶中感悟人生、感悟哲理、感悟禪意、感悟大道,這個時候,就從技術、藝術上升到了哲學。茶就不再是單純的飲品,而成為修行的載體,它是一種工具。
所以,茶之至簡至易,說它很簡易,販夫走卒都能以茶解渴;說它高貴,宋代龍團鳳餅做好後要加麝香、塗膏油,貼上金箔剪的龍鳳,這一餅可說價值甚巨,導致大家普遍視飲茶為極其奢侈的行為。明太祖朱元璋即位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貢團茶改成散茶,不許再進貢團茶,耗費民力,就只用散茶。我們今天抓把茶葉來泡就是從明代開始。所以茶可低可高,極具包容之性——後面講茶的品德還會講到。我們理解,祖祖相傳,心心相印,並不在吃茶這件事上。茶吃得再多,不過是妙玉所說的“飲牛”而已。一杯為品,二杯為飲,三杯就叫做飲牛,難道喝得越多就能悟道嗎?
所以,道不在茶上,禪也不在茶上,寫一本專門研究茶葉茶具茶水乃至種種技術的東西,可不就是挺多事的嗎?但從另一個角度說,任何事物都要善待它的誠意。對於茶葉來說,它犧牲了自己,我記得明海大和尚講過,說茶樹犧牲生命,任人家去揉撚烘焙,最後在沸滾的水裏獲得新生,舒展了自己的生命,就是給我們帶來身心的愉悅。茶以犧牲給予我們足夠的奉獻,我們在品飲時,當然要對這生命抱有足夠的誠意,才是尊重。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選好茶、好水,選好茶具,認真地去找好的沖泡方法,也並沒有什麼錯誤。所以《茶經》可作,也可以不作。從禪的角度來說,天地之間不妨存有這麼一部著作,聊作我們大家對茶的犧牲的一種敬意。所以說,老和尚這句話是禪人本色,要我們不是死在吃茶這件事情上。“鴻漸複添蛇”,並不是否定《茶經》之意。
“甌注曹溪水,薪燒鷲嶺椏。”
甌,是茶碗。裏面傾注的是曹溪的水,曹溪在廣東,是六祖所駐錫的地方。當年六祖獲得五祖的衣缽之後,隱身於嶺南,在廣東一帶,在韶州開演禪法,大闡禪風,講出了《壇經》——古往今來中國人唯一被稱為經的一部佛學著述,可以說是空前絕後。甌注曹溪之水,就是說心法的這一脈由趙州直接接到曹溪,曹溪禪是世尊祖祖相傳。據說梁代一個天竺的婆羅門、梵僧到曹溪,一喝,哎呀,這個水太好了,這個地方極為殊勝,就在這裏建一個寺好了,因為非常像印度的寶林山,就稱為寶林寺。這是“甌注曹溪水”。
再看“薪燒鷲嶺椏”。燒,煮茶的時候要取活火來烹,炭頭上有藍色火苗的,既不見煙,又要有火,叫活火。我烹這碗茶,用的是曹溪的水,燒的是鷲嶺的椏,枝椏,就是樹枝。鷲嶺就是著名的靈鷲山,佛經裏所說的耆闍崛山,在古印度摩羯國的王舍城東北邊,簡稱靈山,也叫靈嶽、鷲峰。為什麼呢?山峰尖尖像一隻禿鷲的腦袋,印度山中多鷲。佛在這裏宣講了《妙法蓮華經》等多部大乘經典,所以是佛教聖地。中國人特別喜歡印度,但凡靈山一定要跟印度沾上關係才行。譬如說普陀珞珈山,觀音菩薩的應化道場,在《華嚴經》裏有專門記載,確實不在浙江的舟山群島,而是在印度。我們因為供養觀音大士特別靈驗,於是就視普陀山作觀音菩薩的應化道場,其他的很多名山也是如此,比如雞足山,就不細說了。叫靈鷲山的還有福建福清以北的鷲峰,杭州的飛來峰也叫靈鷲山。在佛經裏記載比較明確的是五臺山,明確指示說震旦國(中國)有五臺山,文殊菩薩在那裏應化清涼地。由此,印度的出家僧人畢生以朝拜一次五臺山為最殊勝,這是一個特例。講到這裏,就慢慢地契入禪宗一些老和尚對於禪茶的理解了。
“虛空為玉盞,雲水是生涯。”
這兩句不用做更多解釋,因為每個參禪的出家人,對禪茶有一定的接觸,都會有親切的感受。整個虛空就像一個玉盞,裏面盛滿甘露;行雲流水就是我的參學生涯。老和尚用非常美的語言闡釋出本色衲僧所獨具的行雲流水般自在無礙的禪境。下面就出現了很關鍵的八個字:“正清和雅氣,喜舍慈悲花。”正、清、和、雅四氣,喜、舍、慈、悲四朵花,提出了老和尚對禪茶的一種認識。我們前面說“虛空為玉盞,雲水是生涯”,這是禪人質樸的境界。老和尚的態度是,這樣行雲流水般的生涯,需要用一種自在隨緣的姿態來對待。他說:“著意嘗來淡,隨緣得處佳。”如果刻意地去品嘗茶的滋味,感覺茶味淡薄。不是茶本身淡薄,是因為刻意,是因為執著,是因為我們心有掛礙。這時這個茶即便是至好的美味,喝起來也不覺得如何美妙。
但是如果我們隨緣,隨各種因緣來喝這碗茶,會感覺到真是無上妙味、甘露醍醐。我們昨晚在老和尚的會客室裏聊了一會兒,有位居士就講,追求一個沒有遺憾的人生是他最大的目標。老和尚很感慨地說,唉,他這個目標就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是啊,我們人生哪有一個沒有遺憾啊?連佛都不例外。
佛也要受人誹謗,有人把木盆扣在肚子上,假扮說懷了佛的孩子,不如意吧?佛的親族釋迦族遭到屠殺,他沒有辦法救,不如意吧?佛的弟子目犍連尊者神通第一,怎麼死的呢?被一群外道拿磚頭瓦塊砸死的。眾人看到說,這是佛最厲害的弟子、上首弟子,砸死他我們可以揚名立腕啊,於是圍著目犍連尊者,把他砸得遍體是傷,掙扎著回到僧房。見了舍利弗尊者,舍利弗尊者問他,“你不是神通第一嗎?你的神通哪去了?怎麼會被人打成這樣呢?”目犍連尊者說,“我被打的時候,神通兩個字都不知道是怎麼寫的了。”不如意吧?
你看以佛的圓滿福德,以目犍連尊者的智慧神通,尚且不能如意,不能事事無憾,何況一個凡庸之人,想要做到沒有遺憾,這樣的人生,確實是一個負累,因為抱著這樣的心,處處斤斤計較,追求完美,處處去追求所謂的極致,已經跟隨緣背離太遠了。所以老和尚說“隨緣得處佳”,暗含著不僅是茶的理,更含著禪的理,生活的哲理。
就從膚淺的角度來看,在你肚子餓的時候,吃個饅頭覺得很滿足,但是在你吃飽以後,哪怕讓你再吃半個,都會不堪重負——饅頭本身性質沒有變化,你吃的前三個饅頭跟這第四個饅頭的麵粉、蒸制工藝、味道完全沒有差別,你的需求變化了。唯有隨緣對待,逢茶喝茶,遇飯吃飯,困了睡覺,寒冷趕緊穿衣,這樣才是真正雲水自在的生活,才是一個禪人的境界。否則,就是天天給你最好的茶品飲,給你最好的美食,都會變成負擔。所以老和尚講的“隨緣”兩字深可玩味。
那麼隨緣是不是真的沒有原則、沒有標準?可能有人會說,法師您既然說了隨緣嘛,我本來還挺想供養你一些好茶,那就給你次的好了。不是的,好茶和次茶確實是有區別。好,剛才敢笑我的,我就嚇唬嚇唬你們,我是有分別沒錯,如果你們把預備送我的好茶換成次茶,你也有分別心,你也比我高明不到哪兒去。不要笑我,不笑的同學還有一點禪意,笑我的人跟我境界差不太遠。
我們說的是一個非常真切的道理,因為任何東西都有美醜、真假、善惡之別,無念、無別,只是說我們對境界沒有分別執著的心的狀態,並非境界本身沒有美醜,所以極樂世界黃金為地,七寶池、八功德水,道路兩旁的樹木珍寶圍繞,為什麼不說堆的都是建築垃圾呢?說佛都無分別了,還要講極樂世界黃金為地,不是佛也挺執著嗎?不是這樣的,黃金本身在佛的眼裏,跟土木平等,是因為他的心平等。如果事物本身無差別,那佛不用吃飯,天天吃沙子就好了。佛還是吃飯喝牛奶,受大家的供養,這些沒有和我們常人兩樣。品質有精粗美醜,對待它卻看你的心能不能平常。
禪宗有許多吃茶的公案,其中講到一位禪師非常有意思,皇帝請他去吃茶,他是一個老修行,根本沒有什麼禮數上的講究,作揖坐下,拿了杯子“嘖嘖”作聲,吃完茶看到杯裏還有一點茶末,自己弄點水晃蕩一下,仰頭喝下去。要從茶禮上來說,極不守規矩,但是皇帝一看,龍心大悅,說這才是一個真正樸實的修行人。你看,一切就按著他的生活來走,他並沒有覺得戰戰兢兢,所以一切取決於心。
隨緣的生活, 是說以平常的心態很淡定地看這些人事——這個詞今天已經被扭曲,說出來顯得古怪,而內心真實地充滿了平靜喜悅,時時就是在一種淡定、隨緣的狀態,也就是“正清和雅,喜舍慈悲”。“ 正清和” ,是文懷沙先生的三字真言, 說儒家從“正”、道家從“清”、佛家從“和”,“正清和”這三個字能涵蓋三教。
從我們的角度看,儒家固然真是講中正為大,但孔子以仁、以禮作為立教儒家之本,不完全能用一個正字概括。道家的清,老子言,“一氣化三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道家重一、重清,《道德經》裏講清氣。和,佛家講“和”,僧伽“六和敬”,這話也不錯,但是佛家首重智慧解脫,講中觀正見,講悲智雙運,也不是和字能夠概括的。所以文先生的三字真言,恐怕不能概括三教的真實狀況。但是老和尚在後面加了一個“雅”、一個“氣”,拿來說禪說茶,就立刻發生了本質的變化;尤其是說茶,“正、清、和、雅”就非常準確。茶,善利人,不害人。它性雖寒涼,卻無毒性,反能解毒,就像君子一身正氣,它能除邪穢、去腥膻。這是正氣。
清,清氣。茶樹生存的環境,最高處海拔
和呢?茶具包容性,它充滿和氣,善待每一位,每人都能得到受用,所以茶性的和諧是能同任何東西調和。現在提倡本色品飲,不在茶裏添加東西;早先喝茶是要加薑、加桂皮,那是因為制茶方法不太高妙,要掩蓋煮茶的苦澀味道。今天的茶,只要簡單沖泡,就能泡出本色。拿茶來泡飯,也非常香美。我有時沒有胃口,就特地沏一壺好茶,倒到飯裏,茶泡飯,吃點小鹹菜,就是無上的妙味,天廚妙供,我看也不過如此。所以茶性極和,不排斥任何東西,能與任何東西和氣共生。
雅氣,更不用說。茶,生的環境就高潔而雅;我們沖飲時,茶禮、茶具的精美,沖茶方式的一道一道步驟,都體現出高雅的氛圍,反映出我們每個人的修養。再粗野的人喝茶,都必須放慢,放緩,心態放柔和,就像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樣,心急的人也是吃不了那一碗滾燙的茶。從環境的欣賞、字畫的陳設、插花的技術,到茶品、水、具的選擇,甚至來一點詩賦表達心境,整個茶事活動是一個品鑒過程。
趙州一碗茶,這一套完整的茶禮、茶事程式,今天保存在日本。中國早期茶會很繁瑣,從有錢人的角度來說是高雅,世俗的心態、貪人的習氣就是如此,會把簡單視為怠慢。你弄簡單了,他不順你這一套,喜歡繁瑣的名堂,所以這樣調伏他的心;等到大家慢慢入道,就會越來越簡,一個小小的蓋碗就很好,是不是?這就是雅氣改造了我們的心靈。所以一個煩惱就有一個對治的方便,有簡的,也有繁的,有增的,也有減的,看需要,沒有一成不變的辦法。浙江已故的茶學專
“喜舍慈悲花”,這就把茶拉到禪、拉到佛教上面來了,必須要落到實處,因為我們能夠通過品飲趙州茶,體會趙州的禪境,升起慈、悲、喜、舍這四無量心,如果單純喝茶,何必到這裏呢?什麼叫做“慈悲喜舍”呢?就是四種廣大的利他心,能夠令眾生離苦得樂,也叫四等心、四梵行。
什麼叫慈無量心呢?就是給一切眾生快樂。悲無量心,就是能夠拔盡、解除一切眾生的痛苦。喜呢,就是不嫉妒眾生享有安樂之心;我們平時解釋,都是用歡喜來解釋,但是還不準確。喜心是看到你達到了離苦得樂的境界,有任何一點好,就非常非常為你歡悅,感到你得道了,離解脫越來越近,你不再受苦,發自內心地不會嫉妒你。我們凡俗的人見不得人家好,但凡超過自己一點,甚至和自己毫無關係的,我們心裏是不是多少還會有點酸溜溜的?這種習性老在嫉妒別人,我落水也把你扯下來,大家都是一腳泥,心裏就好過些,凡夫心是這樣。
而“佛視眾生,猶如一子”,佛看我們每一個人都好像看獨生子一樣,心中充滿憐湣:看到你有一點點不如意,我心中無限痛苦;看到你越來越好,心中就充滿了慈愛欣悅。所以喜無量心不是單純的歡喜高興。
捨最容易被誤會,不是捨得,也不是佈施、放下、看破的意思——我們有位老法師講四無量心經常望文生義。舍心是平等之意。什麼平等?看仇人跟看親人是完全平等,態度上沒有差異。這是非常難做到的。所以《俱舍論》裏講到修四無量心時說有個訓練的方法:你先找一些跟你無親無仇的人,觀察他,感覺和他親近了,能夠像對待親人一樣對待他,因為沒有利害關係,能生起平等心;然後再找利害關係少的,最後才能觀仇如親,非常難。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論”裏講到這樣的修行方式,也來源於《俱舍論》,而《俱舍論》講的是來自佛經,這是四無量心的修法。所以這個舍心,是平等心。
那麼這四無量心和我們的茶有關係嗎?老和尚在這裏難道是湊了四個字與前面對稱嗎?不是。我們看,茶確實有這樣的四心:
慈是給予別人快樂,茶之美味帶給我們歡愉健康不用說;茶還能除病、解毒,這不是在拔苦嗎?悲無量心。茶的妙用非常廣大,古人常把茶和藥混在一起用。今天有人偶爾見到中醫在藥裏用上一點茶,覺得稀罕無比,其實不要說茶是藥,我們吃的藥都是草根木皮,那麼茶作藥有什麼好奇怪的?像福建福鼎一帶出的陳年白茶——起碼八年以上的,清熱治感冒的功效非常好,當地人有點感冒都不去看醫生,就把老白茶釅釅地沏一碗喝了就可以。茶拔除人的痛苦,還有很多妙用有待我們發掘,所以茶具有悲無量心。
喜呢?它都全心全意地犧牲、奉獻給我們了,還會嫉妒我們嗎?天生它就是犧牲的,沒有得到人們一點點好處,真是天生天養,為我們人所利用。茶真可說是徹底的無我、徹底的放下,把自己完全犧牲,沒有任何索取。喜無量心。
舍無量心,更是如此。不會因為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喝起茶來便是苦的澀的,不給他喝好的;它也不會瞧不起我們普通老百姓而讓茶味有所改變;同時它也不是特別喜歡老百姓、出家人,經我們一喝就變得甘美。它永遠是平等對待每一個人。所以歷史上也有一些奸臣、所謂的敗類精于茶道。宋徽宗作《大觀茶論》,堪稱茶道高手,亡
我們這樣去享受這碗茶的時候,是“人人親受用”:我們只要親自去喝去品飲,都能得到受用,得到好處。“處處絕塵渣”,因為清茶對我們最為有益,所以我們三碗茶喝後,覺得神清氣爽;喝到七碗,兩腋習習如生涼風,感覺已經長出翅膀,要飛到瓊閣玉宇。茶能把我們的煩惱,我們的焦慮,我們的一切,都清洗得乾乾淨淨。
“林下清和滿,廛中敬寂誇。”
在這裏講的是茶道的四德。“林下”是山野,“廛中”是鬧市,古代平民城市裏的居所,都叫廛中。這兩句話要連在一塊兒看,是說林下廛中都崇尚和敬清寂。不要誤會了,說林下山野之人崇尚清氣、和雅之氣,而鬧市中的人崇尚敬、崇尚寂。鬧市還有什麼敬寂可言呢?這是說,無論山野還是鬧市,只要接受茶道清修,我們都會接受“和敬清寂”茶之四德。
茶道提出的茶之四德,源自珠光禪師。珠光禪師曾到浙江余杭的徑山寺學習中國茶道,茶道就是由他傳入日本的。一位叫義政的將軍問他茶道大意,珠光禪師答說:“一味清淨,法喜禪悅,趙州知此,陸羽未曾知此。”這句話是禪人的話,不是茶人的話。由於禪風、禪茶人人都得到受用,無論在山野還是鬧市,都是一片和敬清寂之氣,一片太平景象。
“千年逢盛會,四海頌蒹葭。”
所謂“千年逢盛會”,是指
“四海頌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詩經?秦風?蒹葭》篇,大家都很熟悉,是表達對故人的思念之情。思念異地的友人,都用“蒹葭之思”,後來才窄化成對愛情的觀念,《詩經》的本意並非如此。老和尚說,四海都在傳誦《蒹葭》的詩篇,是大家都把茶友當朋友、當親人看待,長久沒見今日重逢,再次吟誦《蒹葭》篇的時候,覺得格外親切。“蒹葭”這個詞用意在此。
“ 三字禪茶意,和風送邇遐。”
“三字禪茶意”,三字禪,就是“吃茶去”。這三字禪茶之意,就像和風和氣遠近飄揚,“邇遐”一般寫作“遐邇”,就是遠近。無論遠近,大家在趙州一味禪茶這樣的熏養之下,感到和氣充滿。
至此,《趙州禪茶頌》就畫上了句號。但是,世間所縈繞的那股正清和雅之氣,喜舍慈悲之花,還有和風遠近吹送所傳達出來的濃濃的禪茶之意,卻能給我們帶來無窮的歡樂。其實這三字禪茶意,不光是在遠近,也在今古——遠近是空間,今古是時間的概念,今古遠近時空交錯的中間,都能感到濃濃的禪意。
趙州這碗茶,亙古回味,餘味無窮。啟功老人家寫過一首極好的詩,他說:
七碗神功說玉川,生風枉托地行仙。
趙州一語吃茶去,截斷群流三字禪。
“吃茶去”三字禪的千古傳誦,正是因為它是真正的佛祖源流,正脈傳心的法要,諸佛的妙諦,祖師的正見,希望大家能得到真實的受用。
(作者:釋宗舜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