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楞嚴經》裡「聞性」流轉的機趣觀禪宗睿智的禪機
從《楞嚴經》裡「聞性」流轉的機趣觀禪宗睿智的禪機
在《楞嚴經》裡開示見性、七處征心、八還辯見等情節,是《楞嚴經》式的禪門公案。《楞嚴經》第一章可以看作是一則開示見性的大公案,由敷座宴安、七處征心、八還辯見、舉臂屈指、開掌合掌等幾個部分組成,而每個部分,本身又可以看作相對獨立的公案。在靜默雍容中透射出般若智慧的光華,閃爍著睿智深邃的機趣:
十方菩薩,咨決心疑。欽奉慈嚴,將求密義。即時如來敷座宴安,為諸會中,宣示深奧。 “密義”即心法,因為本心之外,所有境界,都可以測量,而唯有本心,深妙不測,所以說是“密義”。在這段凝重莊嚴的文字中,禪機汩汩地躍動,必須是頂門有眼、上根利器,才能與如來心心相印,在寧謐之中覷照出禪機的汪洋!如此“深奧”妙法,但標其名,而不說明如何深奧,可見“密義”非口所能宣。若是法眼通明者,一見便知落處。惟愚癡著相者,佇待如來開口,可謂“三級浪高魚化龍,癡人猶戽夜塘水”。此段經文,坦蕩砥平,不立孤危,卻禪機超妙。
在敷座宴安之後,經文接著敘阿難至外地行乞,遭摩登伽女誘惑,幾將破戒。如來感知,遣文殊師利以神咒往護。阿難返回佛所,佛問他當初為什麼跟從自己出家。阿難說是因為愛慕佛的莊嚴相貌,佛便問他:“當汝發心,緣於如來三十二相,將何所見?誰為愛樂?”這句問話,用抽釘拔楔的手段,直欲阿難起死回生。阿難若解迴光返照,直下尋覓愛樂之心,了不可得,了知心目假名無實,妄心便會當下瓦解,而頓悟本心。
可惜阿難在如來的一再誘導、警醒下,仍然尋言逐句,說“如是愛樂,用我心目”,卻不知以何為目,更不知以何為心,由此扯起下文無限葛藤。如來無可奈何,只得將錯就錯,隨其所計度分別而破除之,引起七處征心的話頭,問他生起愛戀之意的“心”,到底在什麼地方,阿難先後提出七種觀點,都被如來一一予以否決,如來又巧設方便:
即時如來舉金色臂,屈五輪指,語阿難言:“汝今見不?”
阿難言:“見。”
佛言:“汝何所見?”
阿難言:“我見如來舉臂屈指,為光明拳,耀我心目。”
佛言:“汝將誰見?”
阿難言:“我與大眾同將眼見。”
佛告阿難:“……汝目可見,以何為心,當我拳曜?”
阿難言:“如來現今征心所在,而我以心推究尋逐,即能推者,我將為心。”
佛言:“咄!此非汝心。”
句句機趣盎然,令人應接不暇。屈指為拳伸指為掌,拳掌皆是假名。如來以此試問阿難,意欲阿難知幻而離幻。阿難答“見”,如來進一步勘問:“汝何所見?” 這是試金之爐錘。阿難答見如來屈指“為光明拳,耀我心目”,一經爐錘,假相畢現。如來雖知阿難落於前塵,如果迴光返照,心境俱空,也能由此開悟,所以又問:“汝將誰見?”這個“誰?”字-是讓阿難反求諸心。阿難不解,說“我與大眾,同將眼見”。
如果是用了悟之眼,也可成就菩提。若用凡夫之眼,則著於前塵。所以如來又追問:“汝目可見,以何為心,當我拳曜?”阿難答能推求尋逐者為心。如來征心,至此已征得阿難病源,遂驀然而“咄”,似獅子哮吼,百獸潛蹤;如平空霹靂,雨霽雲消!意欲阿難停息緣心,凝情正見,所以說“此非汝心”。此種作略,宛如金剛王寶劍,意在斬斷阿難的攀緣之心。
如來處處舉示,阿難頭頭錯過,如來推尋阿難妄心,著著逼近,直將阿難逼拶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使阿難認識到“此非汝心”,“此是前塵虛妄相想,惑汝真性。由汝無始至於今生,失汝元常,故受輪轉”。可阿難仍然存有疑難,如來便為他開示了能見不是眼見、客塵為煩惱根由等心法,並為他指出了本心的特徵:
即時如來於大眾中,屈五輪指,屈已複開,開已又屈。謂阿難言:“汝今何見?”阿難言:“我見如來百寶輪掌,眾中開合。”佛告阿難:“汝見我手,眾中開合,為是我手有開有合,為複汝見有開有合?”阿難言:“世尊寶手,眾中開合。我見如來手自開合,非我見性有開有合。”佛言:“誰動?誰靜?”阿難言:“佛手不住,而我見性,尚無有靜,誰為無住?”佛言:“如是。”
通過開掌合掌的譬喻,如來向眾人指出追逐色塵的錯誤,“從始洎終,念念生滅,遺失真性,顛倒行事。性心失真,認物為己。輪回是中,自取流轉”,從而論證了“故知見性不遷,理周法界。但是認物為己,背覺合塵。若以動為身,以動為境,則顛倒行事,性心失真。境實不遷,唯心妄動。”阿難的錯誤,在於將見的作用當成了見的本性。如來以層出不窮的譬喻、引君入彀的誘導、睿智靈動的詰問,引導阿難發現那個不遷不變、迥超色塵的見性。
對開掌合掌的機趣,禪林尤為鍾愛,並形成諸多公案:有老宿見日影透窗,問師:“為複窗就日,日就窗?”師曰:“長老房中有客,歸去好!” 師指竹問僧:“還見麼?”曰:“見。”師曰:“竹來眼裏?眼到竹邊?” 曰:“總不恁麼。” 上元新節,處處燒燈。都城巷陌,市廛邸店,觀者如堵。惟複燈來眼底,眼到燈邊?會得方是觀燈人。其或未然,多向暗地裏走。
若此輕輕的一句“歸去好”,指出學人沒有到家,猶在半途,並囑其不要無事生非,好肉剜瘡,只要一念心歇,認識到色塵的虛妄,便是歸家穩坐;於是學僧心明眼快,把斷封疆;再則智愚僅是提出話頭,不作任何評價,讓人自參自悟。三則機鋒形式不同,旨趣無二,都是為了讓人認識到色塵的虛妄,體證見性的湛然。
《楞嚴經》指出,非獨見性不滅,聞性同樣不滅。如:“汝更聽此祇陀園中,食辦擊鼓,眾集撞鐘。鐘鼓音聲,前後相續。于意雲何?此等為是聲來耳邊,耳往聲處?” 又:“知有知無,自是聲塵。或無或有,豈彼聞性……聲于聞中,自有生滅,非為汝聞聲生聲滅,令汝聞性,為有為無。”及: “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
人們耳朵聽到的,只是聲塵,塵生塵滅,無關于聞性。“聲塵生滅,動靜皆空。聲不至於耳根,根不往於聲所。既無一物中間往來,則心境俱虛,聲不可得。”將《楞嚴經》“聲來耳邊,耳往聲處”作為參究的重心:“衲僧家騎聲蓋色,頭頭上明,著著上妙。然雖如來,且道聲來耳畔,耳往聲邊?直饒響寂雙忘,到此如何話會?”禪門舉一反三,將《楞嚴經》對聲塵的否定運用於禪法實踐之中:
于時庭樹鴉鳴,公問:“師聞否?”師曰:“聞。”鴉去已,又問:“師聞否?”師曰:“聞。”公曰:“鴉去無聲,云何言聞?”師乃普告大眾曰:“… …聞無有聞,非關聞性。本來不生,何曾有滅?有聲之時,是聲塵自生。無聲之時,是聲塵自滅。而此聞性,不隨聲生,不隨聲滅。悟此聞性,則免聲塵之所轉。當知聞無生滅,聞無去來。”公與僚屬大眾稽首。
這純粹就是《楞嚴經》的翻版。問答雙方,都深諳楞嚴三昧。問者綿裏藏針,答者削鐵如泥。對見性聞性的超越性質,清遠揭示得尤為明白:“古人云:動靜不二,真妄不二。《維摩》明一切法皆入不二門。若領此要,萬動自寂滅也。且如眼不至色,色不至眼,聲不至耳,耳不至聲,法法皆爾。云是自心功德藏,無可得取捨,契者何往不利,此正是那伽大定也。”
寧動千江水,不擾道人心!禪者正是通過對聲塵色塵的否定,在聲色紛紜中持守原真的悟心。而在《楞嚴經》生動流轉的機趣,與後世禪門公案相比,旨趣幽微,通過抽絲剝繭的細密論證、層層推進的佛理演繹,使人不斷朝向上一路邁進。充滿精彩絕倫的譬喻,像“認賊為子”、“捏目生花”、 “蒸砂成飯”、“味如嚼蠟”等。 流溢著空靈雋永的機趣,為禪門機鋒提供了取之不盡、挹之無竭的靈性泉源。
《楞嚴經》不立孤危,雍容裕如,卻機鋒內斂,灝氣潛轉,較之後世禪門某些故求高深、盲拈瞎弄的機鋒,更顯得尊貴高華,肅穆莊嚴。當然,心地明徹的禪門宗師,在對《楞嚴經》的含葩嚼蕊中,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直探心源,將無數譬喻、詰問、警語、睿思凝成的楞嚴三昧,當作參禪體道的滋養,作為觸發禪悟靈感的重要泉源,從而使得轟天揭地的禪門交響曲中,回蕩著楞嚴三昧的永恆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