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

此刻，你正在陳醫師的診所裡做催眠治療，我在樓下的咖啡館喝著拿鐵等你。一本小林紀晴的書攤在桌上，一頁也沒有翻。

晚上的氣溫有點寒，我看著街道上往來的行人，想起了你正在神遊回顧自己的前世今
生，突然，覺得寂寞，非常的，寂寞。

星期天發生一件事情，至今我哆嗦依舊，幾乎在那件意外發生的剎那間，我想起了你
的臉、你低頭刷牙的樣子、你拿著公事包出門的背影，還有你躺在沙發上瞌睡的模
樣。

倘若那意外發生的瞬間讓人措手不及，連這一世的最後一聲再見都來不及說，未來的
日子裡，你如何在早晨出門時，找得到衣櫃裡可以搭配的襯衫與領帶？如何不靠嗅覺
而可以分辨乾淨的襪子與骯髒的襪子？如何知道鹽巴與太白粉有何不同？又如何記得
在日子裡時時想念我呢？

當時，我抱著一歲兩個月大的小姪女坐在車後座，哥哥開著車，嫂嫂在前座喝柳橙
汁，她肚子裡還有一個三月即將誕生的小baby，陽光很燦爛，有冬天不該有的亮度，
小姪女沈睡的臉龐像一個紅蘋果，我們在星期天的早晨，允諾小女孩到鳥園看孔雀，
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

是郊外的上坡路段，右側是山壁，左側是山谷，遠遠的，看到對向車道有一部白色跑
車，先是左右搖晃，再來就成側身前進的滑行，整部車像轉了九十度的癲癇病患一樣，嫂嫂說了一聲：「那部白色車子怎麼了？」然後，我們猶如定格觀看一部好萊塢 特技電影一樣，看著那部白色車子衝向我們這邊的車道，撞上前一部紅色小客車，猛 烈的擦撞騰空噴灑出滿天的玻璃碎片，闖禍的白色車子摔向山壁，被撞的紅色小客車 在原地轉圈，突然，一個老婦人從前座右側的位子飛出來，倒在一片油漬與血泊中。

應該是幾秒鐘的事情，我卻覺得那是慢動作的畫面一般，以前都難以想像好端端坐在 車裡的人為何會噴出車外，這一次，我從頭到尾看見循序的分解動作，哥哥不曉得什 麼時候踩了煞車，後方的車陣沒有人撞上來，我們在郊外的山路上，目睹了一場車禍 意外，被撞的紅色小客車，距離我們不到一公尺。

拿起手機撥119的時候，我看見後方的車子裡跑下來好多人，大家都不管那部白色車 子，全都圍著被拋出車外的老婦人，要她勇敢、要她忍耐，不要亂動，救護車就快來了。

肇事的白色車子要不是喝醉酒、開快車、就是煞車失靈。同行的下一部白色車子衝出 來一群年輕人，前一刻他們好似在公路上進行一場聯誼活動，這一刻，他們為著同伴 的闖禍而不知所措。

我們駛離事故現場時，全都沈默不語。就差一部車，我們何其幸運。我抱著依然沈睡 的小姪女，經過那位倒在地上的老婦人時，心裡一直唸著「阿彌陀佛」幫她打氣，她 沒有撞及後腦，看起來意識還清楚。菩薩保佑。

就僅僅是一部車之隔，我在那個瞬間體悟了「無常」這兩個字的哲意，我開始反省日子裡對你的一些無聊的牢騷與挑剔，那，或許是在剎那間失去之後才會反覆惋惜的甜 蜜。

星期日晚上，我沒跟你提這件意外，我害怕重新描述一遍情節，眼淚就不自覺的飆出 來。我像無尾熊一樣的攀在你背上，猶如橡皮糖般的跟著你到陽台上澆花、到浴室刮 鬍子、開冰箱拿維他命、還有上網打了幾局橋牌。

你很鬼祟又猜疑的說：「你幹嘛這麼黏啊？是不是買了很貴的鞋子、還是在哪裡藏了
SKII？」

親愛的，你這個傻蛋，許多愛情與親情的牽掛，除了言語上的甜蜜之外，還要許多擁 抱的觸感，雖然我們都不是善於說噁心話的人，也不懂得在情人節吃大餐送大禮，可 是，親愛的，如果我們在彼此的人生裡真心的記得對方的樣子，那應該就夠了。

你此刻正在陳醫師的導引之下進入催眠狀態，我在飄著爵士樂的咖啡館裡，喝著已然
冷去的拿鐵，想起這人世間的諸多巧妙，感覺，自己夠幸運了！

有人說，結婚一年，老婆是情人；結婚五年，老婆是親人；結婚十年，老婆是家具。

親愛的，就快了，我們就要從親人變成家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