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圖書館的窗戶往外看出去，擎天雙星有如兩座巨塔，尤其在冬天逼近的黃昏，又逢氣旋擾動所攜來的強大陣雨，總覺得巨塔內微弱的燈光忽明忽滅；這景象相較於窗外近處，椰子樹的婆娑身影，彷若映照此刻獨自面對鍵盤，寫著故事續集的自己。

曾經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每逢夜雨，我就會被驚醒。然後一個人憑倚窗邊，藉由屏息聆聽雨中的聲音──風雨是如何的搖晃，搖晃著一棵棵不願向命運低頭的路樹，又或者那是一種激情的愛撫，只是我們因時空不同，望出去的視窗不同，而無法進一步去參透這詩畫般的禪境。

那天我跟你說，最近台灣欒樹長得正美，尤其襯托的背景又是山巒疊嶂的詩語和銀灰色的天空。這要是在以前，回家後我肯定要為此留下一篇感性的日記應景。只是最近翻開昔日的日記本，才發現台灣欒樹年年爆裂，年年鵝黃、艷黃、赭紅，而我卻年年目送自己的青春，如目睹一棵種苗的成長、茁壯、滅寂。

只見你笑而不語，直到過了雪隧之後，才跟我提及近日內的工作計畫。頓時，空氣似乎又開始凝滯了起來。這也是後來我跟你說我想回家的原因。可不知為什麼，當下無論你怎麼問，我就是不願在那樣的氛圍下，面對一個極具脆弱的自己。不知當下你是否已猜著幾分？如果你的心思如我這般細膩，應該不難理解我的心情。

一直以來，我們總是心照不宣，儘可能不要去碰觸到類似的話題。因為「離別」對我們來說，是何其殘忍的一件事。就像我從來都沒問過你，是否喜歡我以蝴蝶來形容我們這樣的情誼。

那天，我們在微雨中，並肩佇立於溪岸上，望著眼前滾滾而逝的北勢溪水，你指著不遠處的一處白水告訴我：

「根據我多年的划船經驗，此刻若有船隻經過那附近，肯定是要翻覆的。」

聽完後，我忍不住驚訝的轉頭看著你問：

「那不是很恐怖？接下來不就得全程忍受全身溼漉漉之苦？」

「一點都不恐怖，既然選擇下水，就不該懼怕面對這樣的問題。」 

可話才說完不到幾分鐘，果真有人在微雨中划艇經過。頓時我們都瞪大了雙眼屏息以待，因為眼前的水流湍急不說，溪床裸露的岩層落差更是激起多處你所謂的白水。眼看這艘獨人操槳的船隻，幾乎就要翻覆了，出乎意外的，它竟在我的驚呼聲中，安全的通過了激流的嚴苛考驗。當下我們合看眼前這一幕的發生，你一句話也沒說，而我卻笑著轉頭得意的對你說： 

「看來，人生總有例外要發生。」 

說這話的同時，不知你有沒有發現，就在我們站立位置的不遠處，剛好有兩尾姬小紋青斑蝶不畏風雨的在岸邊的草叢處飛舞、追逐。 

我本想針對眼前這對翩翩起舞的蝶兒問你，後來還是決定打消念頭，總覺得你對這畫面應該不會有多大興趣才是，就像我不太喜歡在你面前提起關於旅遊這話題一樣。  

直到那天，我才怯怯的低聲問你：

「當時，見證兩尾蝶在微雨中翩翩飛舞的那條溪流叫什麼來著？」

只見你停頓了一會兒，才一臉納悶的看著我說：

「我只知道那是北勢溪的上游，至於正確的名稱，得回家上網查才知道，只是名稱有那麼重要嗎？」 

事後想想，也是。就像我從小愛海、戀海，但我並非迷戀那光影在空氣中折射，再全內反射所營造出來的海市蜃樓景象。我清楚的知道自己，不過是想藉由佇立岸邊，聆賞波濤洶湧的巨浪，拍打礁岩所發出的悲壯聲響，以便參透漁舟帆影所承載的重量，以及大海對人生蘊含的清晰指向。既是如此，其實站在哪兒欣賞海景，不都一樣？ 

只是你屢屢以窗邊雲朵的氣息靠近，風雨是信差，可雨橫風狂，我卻不知，這帘帷屢屢飄動，究竟意味著什麼？就像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們就可以突破困境，走出不一樣的人生或精采嗎？  

你來信提到，最近整理近期的一些工作，同時安排了月初的行事曆，令人緊張的竟是──接下來，看來會有好長的一段時間，真的將要一個人在路上度過。你說，第一個想到的是我，想到一路上會是怎樣的想念我。 

甚至跟我分享，從前還在念大學的時候，自己經常一個人出去走走，直到這幾年，幾乎都是和她黏在一起，如同我前封信上所說的。但是你一再跟我強調，不同的是，像上次旅行的一路上，你的想像始終不斷轉換；想像我們同行，在每一個場景下對話、互動。旅行對你而言，變成遠離我的一種體會。遠遠超過每天日常生活下對我的想念。 

事實上，人生大抵如此，當我們對未來寄予更多的期待，當然也會有更多的遺憾。 

信末你提到最近電視台又再重播『火花』了，裡面有很多場景和對白讓人看了感觸很深。不知我的感觸是否跟你類似？ 

我說，關於以上種種問題，你真的不用操心，尤其路上想念我的這件事。據我所知，人一旦忙碌起來，特別是面對當前這項艱鉅的工作安排，光是形形色色的人，以及途中各種突發的狀況，就會讓人的精神時時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我相信到時候，你不會有太多的心思，甚至是過多的時間，在想念我的這件事情上。 

至於我的感受，這是我必須去調適並勇敢面對的，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的，不是嗎？如果我們這段情誼還要維繫下去，我就必須去習慣類似的問題。就算不是你的工作，也會是你們一年幾次的國外之旅。你不用擔心我，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把工作做好就行。 

因為生命就像橫渡大海的船帆，時時得面對蒼雲的變幻，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足下這塊融合大海與自然心性的土地，和居住在這塊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安然的渡過眼前的一切風浪與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