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人生》
那年,火紅的鳳凰花,依舊在六月的驪歌聲中,開滿校園的每個角落。然而,接下來的整個暑假,她因美夢落空的失落感,不但沒有隨考季的結束而褪去,反而在每個寂靜的夜裡,隨著窗外海風的吹拂,一波波的被耘起。
所有的負面情緒,有如一面鏡子,清清楚楚的反射出這麼一件事-「師專」落榜了;「夢」碎了。當時,感到最為痛苦難捱的,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屬她──人稱石嫂的母親了。
「妳看,龍潭叔的女兒好厲害,師專一畢業,不但馬上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嫁了一位同在教育界服務的好丈夫。」
這就是石嫂教育孩子的方式。由於自己不識字,因此在生活上吃了許多悶虧,所以總是試圖藉由周邊一些成功的實例,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唸書,將來才不會複製跟她一樣的悲慘人生。因此打從孩子們懂事以來,她就會利用各種機會,有意無意的灌輸孩子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
出生在窮人家的小孩,尤其是女孩子,若想要改變自己的菜籽仔命,就得拼命讀,就像百米賽跑一樣,一路往「師專」這個目標挺進就對了。當然,女孩子除了要會讀書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懂得潔身自愛,千萬別在讀書期間,就學那些不三不四的太妹們,一天到晚在外頭和男孩子鬼混,國高中都還沒畢業,就挺著一個大肚子,等著嫁進別人家裡,成為左鄰右舍茶餘飯後談論的笑柄。
那年暑假一過,她別無選擇的放棄已考取的新竹女中,一路尾隨哥哥進入中部一所知名的工業職校就讀。在學期間,她果真謹守母親交代的每一件事,一個男朋友都不敢結交,就算也有心儀的對象追求,依舊不敢越雷池一步。
畢業後,哥哥順利進入岡山電信局服務。而她則在母親的安排下,毫無怨尤的回到自幼成長的故鄉。
有一天,母親帶著她一路搭火車到新竹,靠著一張從隔壁鄉鎮問來的地址和地圖,找到文具批發商和一家書籍經銷商。一週後,一長串鞭炮聲劈哩啪啦在清晨響了起來。從此,這個靠海小鎮多了一家「超迷你」的文具行兼書店。
那年,她才十八歲。而他呢?二十四歲且剛從山城調到當年全台最靠海的一所小學服務。
開學後不久,為了購買教室佈置用的文具用品,於是利用假日外出用餐的時間,拐進位於租屋不遠處,那家新開幕不到兩個月的文具行。這家文具店說大不大,不過看起來似乎對經營沒什麼概念,東西的擺放標示不是很清楚,等他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將需要的文具用品找齊。等他把文具拿到櫃檯邊,等候那位長相清秀、笑容甜美的女店員結帳時,這才發現,自己當真搞了個大烏龍。
「請問我可不可以用登記的?我是新埔
「對不起,我們都是現金交易,如果你沒帶錢,下次給也沒關係。」
「那,那我付現金好了。」
當他快速掃了店門口的看板後,才發現當真是自己搞錯了。這家文具店,根本不是學校指定的那一家。為了化解自己走錯門的尷尬,於是決定自掏腰包,結帳了事。
原本在後頭踩著縫紉機的石嫂聽到後,立刻停下手邊的縫紉工作,笑臉盈盈的走了出來。
「少年仔,你是外地人……」
為了能夠留住這位初次上門,且具有教師身分的新顧客,石嫂兩眼肆無忌憚的對著眼前這位個子不怎麼高,卻長得一臉斯文的年輕男老師,上下打量了起來。
「你家住哪裡啊?」石嫂話匣子一開,竟連他家住哪裡?家裡有哪些成員?哪一所學校畢業的?結婚了沒?都不放過。彷彿是受人之托,上門做身家調查的媒人婆。
「我姓林,嘉義師專畢業,退伍後分發到山城的獅潭國小。今年暑假才從獅潭國小請調出來,現在就一個人租房子住在醫生安仔的樓上……」
「我家住在南部的烏山頭水庫,母親在烏山頭水庫販賣紀念品,爸爸在農田水利會上班……」
而她呢?就這樣杵在櫃檯後,邊把櫃檯上的文具整理入袋,邊冷眼旁觀這一切事情的發生。
開學以來,他除了學校幾個不甚熟稔的年輕同事外。下班後,也沒什麼知心朋友可談心。因此,面對石嫂熱心的詢問,他不但沒有絲毫的不悅,反而讓他想起遠在南部的母親。
當晚,他和石嫂相談甚歡。離去前,石嫂還不忘再次叮嚀他,以後下班可以來這裡看書,就算不買東西也沒關係。
或許就是得到石嫂的默許與鼓勵,尚未成家的他,忍不住對她身旁那位美麗的姑娘多了幾分遐想。從此,下班後,他果真天天準時往店裡鑽。起初,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個人靜靜的待在角落,看著王澤成套成套的「老夫子」漫畫書。偶爾,利用眼角餘光,偷偷瞄了瞄櫃檯邊那位長相清秀,笑容甜美的姑娘。
「
「哪有?妳還不是一樣。」
「我是來買報紙的,動機單純的很,哪像你?」
「我又沒怎樣?我也是來買書的。」
「買書?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店裡的生意算是普通,由於是剛開幕,知道的人並不多。最大宗的生意,要算是海防部隊弟兄們的採購了。有一回,海防部隊在移防之前,上門選購了一大批致贈榮退士官兵的鋼筆。
「小姐,能不能在鋼筆上頭,刻上簡短的祝福話語?」
「可以,不過能不能晚點再來拿,因為我父親不在家。」
「可是我們現在就要移防了……」
「沒關係,我會刻,你稍等一下,馬上就給你。」
她為了不想失去這筆利潤還不錯的生意,卻又苦於自己向來過於龍飛鳳舞的字體。正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沒想到,剛下班的他,知道了這件事,竟自告奮勇的幫她解決了這件事。
「老闆娘,我叫佳如。我是住在醫生安仔樓上的房客。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讓妳女兒請個假?我想請她陪我去看電影。」石嫂看著眼前這位來買過幾次報紙的年輕小姐,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因為她很清楚,住在醫生安仔樓上的那些房客,不是中小學老師,就是在台電服務的員工。
當晚,兩人肩並肩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她羞澀得不知該以什麼話題,做為初次見面的開場白。
「我的本名叫佳如,後來爸爸覺得這個名字的筆劃不好,進入師專之後,就幫我改名為艷秋。今年剛從台東師專畢業,現在在圳頭國小服務。」她聽完對方落落大方的介紹自己之後,才怯怯的說出自己的名字和學歷。
「妳看起來很有氣質,完全不像高職剛畢業。我還以為妳跟我一樣,也是五專剛畢業。」
「我有兩個家,一個在高雄,一個在嘉義。」
「妳為什麼會有兩個家?」
「這個?唉,其實跟妳說也沒關係啦!因為我阿公娶了兩個老婆,我們這一房是大老婆生的。不過,直到現在,兩家人都還有來往,因為阿公還活著。」
「喔,原來是這樣喔!那你會不會覺得很不習慣?」
「不習慣也要習慣,就像我現在一個人到這兒教書,身邊沒什麼朋友,非常不習慣。所以才會找妳出來看電影,希望有機會可以和妳成為好朋友。」
聽完艷秋姊的話之後,她不免心生羨慕。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一個女孩子家,可以以這種方式向別人介紹自己,透過這樣的方式結識到新的朋友。
當晚兩人相談甚歡,艷秋姊還直誇她氣質好,完全看不出只有高職畢業的程度。
漸漸熟稔之後,她才發現,艷秋姊的個性非常活潑,除了口才佳、愛唱歌之外,還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
那年寒假,艷秋姊還力邀她隨她回嘉義朴子以及高雄老家住幾天。為了這件事,石嫂還特意帶著女兒到鎮上的少女服飾店,挑選了一套米白色的漂亮裙裝,免得初次造訪失了禮儀。
艷秋姊的父親是嘉義
幾天下來,光從客廳牆上掛滿艷秋姊裱框的書法作品,她才知道,原來艷秋姊的書法寫得比她先前所想像的還要好。她在就學期間,還曾經得過大專組的書法大獎呢!後來,艷秋姊帶她到高雄玩,還臨時起意帶她到岡山,試圖找在電信局服務的哥哥。可惜,因為沒事先聯繫好,所以撲了個空,白跑一趟。
「小姐,我們是這裡的管區和巡官,請問妳們開書局,有沒有申請事業登記證?」那天,她正蹲在書局一角,忙著清點竹聯貨運送來的書和雜誌。兩位穿著警察制服的員警,不知於何時悄悄的走了進來。
「警察先生,對不起!這個問題我要問我爸爸才知道。」她一看到員警上門,就嚇得不知所措,就連說話都開始結巴了起來。
「如果還沒申請的話,要趕快去補辦。否則下次來,就會開罰單。」
對於初出社會,毫無工作經驗的她,眼前這兩位年輕警員的問話方式,著實讓她嚇到。後來石嫂走了出來,問明狀況,立即陪著笑臉說:
「早就提出申請了,只是還沒下來。」
後來,艷秋姊私下跟她表示:
「當天那兩位上門的員警,盤查事業登記證只是個幌子,看小姐才是重點。」原來,劉姓員警身旁的那位廖姓巡官,早追她追到圳頭國小去了。
「妳知道嗎?我爸有多欣賞妳?自從他上次見過妳之後,現在每次電話一來,不是告誡我,女孩子家在外頭不要那麼活潑、那麼野,就是提醒我,沒事要跟妳多學習。」
「妳啊!該學學上次妳帶回來的那位朋友。妳看看人家,年紀比妳小,行為舉止卻比妳穩重端莊。」豔秋姊看似以父親說話的語氣,轉述了讚美她的這件事,事實上,依稀聽得出她心中難掩的不平與憤怒。
自從上回的「盤查事件」之後,廖巡官和劉警員不時上門找石嫂聊天。尤其當他們知道艷秋姊認石嫂當乾媽,且
不久,一些耳語就從阿菊嬸口中傳了開來。艷秋姊為了這件事,還幾度跑來書局找石嫂訴苦:
「怎麼辦?現在外頭把我傳得這麼難聽,看我以後怎麼做人,我還要不要當老師啊?真是氣死人了啦!」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又沒辦法堵。我看妳以後沒事就早點回去好了,不要老往隔壁跑,免得別人說閒話。」
艷秋姊一聽石嫂的說話口吻,怎麼越來越像自己那位住在嘉義鄉下的母親,於是更生氣了。
「妳們這裡的人很奇怪,怎麼那麼喜歡亂說話?我看我還是調校好了。」
對於困擾艷秋的這件事,她真的不知該如何協助她。每次都只能靜靜的陪著她,當她的情緒垃圾筒,讓她盡情的倒。
時令進入冬季,石嫂炒了一大鍋米粉和麻油雞,準備宴請這群離鄉背井的年輕人。
「少年仔,儘量吃、儘量喝,燒酒雞的味道如果還不夠,這兒還有紹興酒可以調……」石嫂熱心的招呼著,還不忘將那鍋拿手的好菜──苦瓜鑲肉端上桌來。
有一回飯後,店裡只剩看著漫畫書的
「等一下,我可不可以請妳去看電影?」他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過來,正式開口邀請她。可惜,不曾私下和異性單獨相處過的她,對於這突來的狀況,臉紅得跟熟透的蘋果一樣,就連抬頭會答他「好」或「不好」的勇氣都沒有。更不知眼睛的視焦該往哪兒擺?只能一味的羞澀低著頭,任他的話懸在冷颼颼的十二月風中。
直到石嫂收拾完餐具,從樓上走了下來。他還站在櫃檯前,維持剛剛的姿態,等著她的答案。此刻,時間彷彿停了下來,即使在十二月的冬天,外頭的海風吹得門板嘎嘎作響。她還是感到全身彷彿著了火,幸好唯一的腦袋,尚可思考。因此面對這位朝夕相處,印象還不壞的男老師,當真有些不忍,不忍看他尷尬的杵在那兒。當時也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她竟直接開口代他問起自己的母親:
「媽,
「你們去看電影沒關係,反正晚上店裡也沒什麼生意上門,我一個人來看就可以了。」
等
「天啊!妳的手怎麼會那麼冰啊?」
對於他突來的舉動,她嚇得立刻將手抽回來。或許因為緊張過度,全身竟顫抖得比剛剛更嚴重,直到電影散場,依舊無法讓混亂的思緒平復下來。整晚,他和她幾乎沒有交談。當天,上映的是一部洋片,直到他送她回家,她還是搞不清楚當天電影播放的劇情內容。
自從有了第一次約會。他越來越大膽。每晚飯後乾脆留下來幫忙看店。也不理會艷秋姊怎麼在言辭上消遣他。甚至連假日都往店裡跑,不明究理的顧客,還曾將他誤認為是她的兄長。直到寒假來臨前,有天書局打烊,他終於鼓起勇氣對著石嫂開口道:
「歐巴桑,寒假的時候,能不能讓妳女兒到我家玩?順便讓我的家人見見她。」即便石嫂早已看穿這年輕人的意圖,也期待這樣的好運能夠降臨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但是,她還是一再的跟他表明一件事:
「我女兒只有高職學歷,目前也只是在家裡幫忙看書店。恐怕不適合你……」
當時立於櫃檯邊的她,親耳聽完母親的這一段話,當場哭著衝上樓。或許石嫂是基於「門當戶對」這樣的傳統觀念,但是聽在女兒耳裡,卻是格外的刺耳,感覺自己竟是這般的卑微,因為學歷低,就失去選擇幸福的權利。
事實上,早在幾個月前,石嫂也曾基於相同的理由,做主替女兒推掉一次機會。
他,是她的小學同窗。從小生活在一個非常優渥的環境,國小畢業後直接離開家裡,進入中部的一所私立國中就讀。高中就讀師大附中,大學考上清大動力機械系。就像他曾經跟她說過的:
「我總是和第一志願無緣,無論高中或大學聯考,建中或台大,總是因為分數的些微落差,就這麼擦身而過。」
在清大唸書的時候,他偶爾還是會上門買東西,私下也曾因「機械繪圖」的問題,跟她討論過。可惜,她不是「機械製圖科」畢業,無法回答他專業上的問題。不過,也因此有機會在店裡跟他聊了幾次話。
「好可惜喔,去年我和建斌主辦的那次小學同學會妳沒參加。」
「大家都還好嗎?」
「還好,看起來跟小時候沒差多少。沒見面時,好想看到他們。可是見面之後,卻又不知該跟他們聊些什麼?總覺得自己與他們距離好遠。」
「或許時過境遷,大家都變了,即使當天回到小學校園,話題竟然也像眼前的景象,感覺有種難以名狀的陌生感。」
「不像我現在跟妳聊天的感覺,一直都很棒。」
「我聽以前一位同學說,妳的文章寫得很好,在學校還當起校刊社的主編?」
「其實也不是什麼主編,只是剛好讀的是印刷科,得負責學校所發行的刊物,如此而已。」
「妳平常那麼喜歡閱讀,畢業開書局其實很適合妳。」
「你怎麼知道我很喜歡看書?」
「看妳戴眼鏡就知道,尤其每次來買東西,妳不也埋首書堆,幾乎忘了招呼客人?」
「唉唷,散光是遺傳,好嗎?這跟愛不愛看書根本完全無關。」
「說真的,我很羨慕你們,可以讀高中、考大學,不像我……。也不知自己若在三年前選擇就讀竹女,最後大學聯考會考上哪一所?不過我猜,以我的數學爛成績,肯定也上不了清大,說不定連私立大學的邊都搆不上。」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妳可以上師大國文系。」
沒想到不久後,他的一位遠房親戚-溪松叔,也是石嫂以前曾經工作過的老闆,登門跟石嫂表示:
「我表舅要我問妳,妳們家女兒能不能多留幾年,等阿智這孩子一畢業,再來談婚事……」
「他什麼時候看過我女兒?」石嫂聽完後,兩眼睜得比銅鈴還圓。
「因為那天,我表舅到隔壁阿建仔那兒修理腳踏車,他看過妳女兒,他很滿意。希望將來有機會和你們家結為親戚。」
石嫂聽完後,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最後才緩緩從嘴邊吐出這麼一句:
「這不好啦!因為他們家太有錢了,而且我女兒只有高職畢業,哪配得起大學生……」
「唉唷,這都是什麼時代了,還提這些。只要年輕人自己喜歡就好……」
等溪松叔離去後,石嫂回頭看著女兒,語重心長的跟她說:
「阿智這孩子很懂事、很有禮貌,我也很滿意。可是他們家太有錢,我們家根本高攀不起。妳是知道的,有錢人家的規矩一大堆,長媳的飯碗不好端。更何況他們家,還有一位沒出嫁的姑婆,聽說真厲害……」
直到她
「阿嬸,妳為什麼要這麼早把女兒草草嫁出去?為什麼不多留幾年?」
原來,當阿智的母親上美容院做臉部定期保養時,閒談間得知眼前這位美容師竟然與石嫂有這麼一層親戚關係時,就不只一次托她促成這件婚事。只是萬萬沒想到,她都還沒來得及開口跟自己的阿嬸提這件事時,卻已收到嬸嬸送去的訂婚喜餅。言談間,還一直責怪母親,不該那麼在乎「門當戶對」這件事,不該將女兒的幸福葬送在自己過時的觀念裡。
她
事隔多年,石嫂的二女兒即將結婚,車子行駛在前往南投的高速公路途中。石嫂當著大女婿的面前,意味深遠的跟大女兒、二女兒說:
「阿智前陣子結婚了,在國小操場席開百桌,婚後帶著老婆前往日本繼續深造……」
對於這項消息,她一點也不陌生。因為她早已從國中同學口中輾轉得知,而且還知道他的結婚對象不是別人,就是她的小學同學-曉諭。
只是石嫂在提起這件往事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當著女婿的面,重提對方曾經兩次托人做媒的這件事。聽完母親的話後,她抱著才三歲的女兒,無言的望著窗外流動的街景,不願讓心中微微的酸楚讓一臉狐疑的先生瞧見。只是在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時,不免好奇的將眼角餘光飄向母親,她真的很好奇,身為母親的她,而今面對眼前這位流連電玩店的老師女婿,是否依然滿意?
傍晚,石嫂和女兒女婿住在南投的一家旅館內。石嫂一想到隔天一早,二女兒即將嫁給同為成大畢業的學弟,就感到心滿意足。因為這回她完全尊重女兒的選擇,就連女大男小這些事也不介意了。身為母親的她,再也不想干預孩子們的婚事。只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當晚深夜,僅一牆之隔的大女兒,在兩個孩子熟睡之後,卻因為自己白天的一席話,正面臨先生一場幾近精神凌虐的嚴詞拷問。
「說,妳媽當著我的面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妳哭什麼哭?」
「別以為我什麼都沒看到。」
面對盛怒中的先生,她只能跟往常一樣,選擇靜靜的轉過身,並試著緊咬著自己的唇,不敢哭出一點聲音來。
未完待續
一路上,我與這位代課老師分享了許多自己以前南征北討的「代課」經驗,以及當時是如何調整自己的心態,面對家長對教師學歷所提出的質疑。整個教育環境,隨著時代的變遷,果真是今非昔比。每每憶及這些往事,除了感恩,還是感恩。感恩老天爺對我的厚愛,感恩老天爺看到我背後的努力,讓我在辛勤耕耘之後,有了今日甜美的豐收。
1979年夏天,我高職剛畢業,在家人的協助下,在家鄉草創了一家規模很小很小的書局兼文具店。在某個機緣裡,
母親為了讓我留給學校美好的第一印象,還因此特地帶我到鎮上的服飾店,從頭到腳幫我打理了一番。記得那天一早,
「下次要記得穿長褲,免得跨坐還要拉裙子,妳不覺得挺麻煩的嗎?」沒想到外表粗獷的
一路上,陳師就沿著縱貫公路把速度飆到極限。他大概不知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摩托車,第一次面對一個不怎麼熟悉的年輕男子。生性內向害羞的我,為了避免身體不必要的碰觸,我把背脊挺得好直好直,努力在有限的空間裡,擠出一點安全距離。只見柏油路兩旁的木麻黃,沿著視覺的反方向飛射過去,一路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車速過快而摔落地面,而
「哇!代課老師長得好漂亮喔!」這是一群鄉下孩子,初次送給我的見面禮。為了「代課」這件事,同樣在該校服務的
下課時間,孩子們還熱情的圍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好奇的問東問西,內容不外乎「老師,妳們家是不是開書局?我好像看過妳……」
「老師,妳今天有沒有帶便當?」
「老師,妳今年幾歲?有沒有男朋友?」
第二天,母親不好意思
中午,
後來,我乾脆鼓起勇氣看著他問:
「
「嗯,這要怎麼說,那要看是哪類的書。」
「請問你看過鹿橋的未央歌嗎?」
「什麼未央歌啊?小說嗎?」
「我很喜歡音樂、體育,關於音樂方面的書籍,倒是看了不少。在嘉師的時候,就是在播音室負責廣播或播放音樂的。為了唱歌這興趣,畢業後還曾經到新竹南大路跟著
自從有了那次的短代經驗之後,
寧兒
未完待續
「妳是不是板橋『劉家班』的親戚?」
聽完後,我幽默的回答她說:
「妳看我的衣著打扮像個『田僑仔』嗎?我除了和『劉炳偉』同姓之外,其他的八竿子打不著。」
話說那年,忠孝國小面臨「廢校」的命運,行政人員和大多數的正式教師,為了這件事,還曾經在下班後,集體到縣政府前舉牌抗議。結果,有部分老師在面對記者採訪時,一時情緒失控,發言不當(口出穢言),事後還遭到記過的嚴厲處分。更嚴重的是帶頭陳情的蔡主任,還因此被列入台北縣校長永不錄用的黑名單之上。
關於「兩校合併」這件事,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兩校合併,但實際上呢?就是把資歷較淺的學校廢掉。至於廢不廢校?以及廢校的真正原因,上頭總是有一番自圓其說的道理,坦白說,這跟我擔任代課教師的「權益」一點影響也沒有。我只知道那陣子,學校上上下下為了這件事,還曾經在學校召開過記者會,而那次的記者會,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見識到記者們「捏造新聞」的功力。因為,就當天同事們所要表達的心聲,和隔天出現在報上的字眼,我只能說,壓根兒就是雞同鴨講-白忙一場。
我是基於交通因素,必須選擇離家近的學校。因此,在參加完北縣的代理代課教師聯合甄試之後,就直接打電話向當時的簡校長做自我推薦。為了能夠順利進入這所學校服務,我於事前多方打聽,得知簡校長是一位非常厭惡「代課教師」走後門、搞特權的人,他尤其厭惡別人透過民意代表來施壓,造成他的困擾。他認為,有本事就透過公開考試進來。
至今,我能夠在這所學校服務,甚至成為正式教師,都得感謝簡校長這位生命中的貴人。當年我隔著電話,向他表明自己是否有機會進入貴校服務時,他開宗明義就說:
「請問妳有沒有通過縣政府所舉辦的聯合甄試?因為無論如何,一切還是得按照規矩來。」
我非常有自信的跟他表示:
「不但通過考試,而且筆試成績還相當優異。」
「好吧!那就歡迎妳到我們學校來參加口試,因為最後的決定權,依舊在教評會的手上。」
「校長,請問我現在需不需要過去和您先做個面談?」
「不用,不用,妳只要告訴我妳的名字就行。」
聯合口試當天,同在教育界服務的先生,陪我一起過去面試。他板橋的同事還過來跟我先生說:「你老婆想不想到我們學校來代課啊?如果她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我們學校還有缺……」
我沒有選擇
有一年,他去幫我申請代理代課教師甄試的筆試成績,回來後竟然興奮的跟我表示:
「老婆,以前我在教妳數學的時候,都覺得妳很笨,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妳這麼聰明。」附註(一)
事實上,那一年的數學題目還當真不好寫,十題四十分的複選題不說,還有一堆計算繁複的填充題,外加兩題二十分的艱深計算題。我豐富的考試經驗告訴我,面對這種考試的時候,千萬別抱持著想拿滿分的心態,否則會因為每題都想做做看,而瓜分到有限的作答時間。那年,我的數學成績,也不過才考了六十七分而已。
至今我依舊不解,是不是每一位「書」教久的人,就會不小心犯了教師的職業病-老是想要「糾正」別人的「缺失」。就像以前,有一位女同事跟我分享,她說她曾經為了了解青春期的兒女,在視線外的交友狀況或生活情形,趁兒女睡覺時,偷偷翻閱孩子們的日記,看完後,不但拿出紅筆訂正日記裡的錯別字,還順道加上眉批,最後引來兩個孩子的嚴重抗議。
先生之於我的關係,有時像師生,有時像父女,直到最近幾年,才有比較對等的夫妻關係。因此,當年他看我在解數學題時,他會很心急-笨蛋,明明有這麼好用的快速解題法,妳為什麼偏偏捨棄不用?因此,他會很熱心的一一為我講解,希望把他認為是最有「效率」的解題法,直接灌輸到我的腦袋裡。但是,不知為什麼?每次他對著我講解難題時,我都會感到莫名的緊張和壓力,深怕自己因為跟不上他的思路或進度,引起他的不悅。因此,通常我都會邊聽邊點頭,假裝自己真的聽懂了。而實際上呢?我都因緊張,甚至是害怕而讓腦袋呈現一片空白。
因此,每回遇到重要的考試時,我依舊是選擇自己最有把握的方法在解題。因為,就算我的解題法在他眼裡很「笨」,很沒有「效率」,但是我知道,這樣的解題方式是我自己慢慢「建構」出來的,無論如何,我對它最具信心。
說到「建構」兩字,就讓我想到以前推行失敗的數學「建構教學法」。在我看來,失敗的主因是來自教師們對「建構教學法」的錯誤解讀。因而把立意相當不錯的建構教學,活活推向另一個死胡同,以致引來家長和外界的質疑。各位不妨回想自己學習數學的經驗,如果數學「解題法」是自己歸納出來的,就算一時忘了「公式」,你還是有辦法利用自己的方式把題目解出,不是嗎?否則,一味的死背公式,卻不知所以然,一旦沒了公式,或忘了規則,一切就得停擺。
自1990年長子進入幼稚園就讀之後,我每年都是經過北縣所舉辦的公開聯合甄試,進入校園擔任代理代課的教師工作。以往,成績單上都會註明各科的成績。有一年很奇怪,竟然只通知考生「錄取」或「不錄取」。若考生想知道自己的筆試成績,還得花錢去申請。因為自己平常就有收集成績單的習慣(看了就開心),因此,那年我拜託先生幫我去申請成績單。那回全縣的總排名我是不知道,因為根本沒公佈。
近十年的考試紀錄當中,考得最好的那一次是發生在
原本是希望透過不看書的方式,考個爛成績,藉機填到北縣的偏遠學校,好遠離「家」這個傷心地。沒想到事與願違,在心情放鬆完全沒有壓力之下,反而考了個空前絕後的好成績-北縣第三名。
當時,全國幾乎陷入教師荒,光是北縣就有二千多人報考代理代課教師。通常,都是候用教師甄選完畢之後,才會舉辦代理代課的教師甄選,以方便那些領有合格教師證,卻又沒甄選上候用教師的考生,有機會進入校園擔任代理代課教師。那回,考得最好的科目是國語文滿分一百分(含作文二十分),我考了九十三分。只好又乖乖填回離家不到
離家計畫宣告失敗。
寧兒
未完待續
附註(一)
原來,當天有一大群考生在那兒排隊,等著申請筆試的成績單,等大家領到成績單之後,難免相互比較一番。不比還好,一比才發現,我光是一科數學爛成績,就把一堆人遠遠甩在後頭。尤其當他知道,身旁那位台大畢業的男孩子,數學成績考得比我還差,竟然笑得很開心。那個男孩子後來進入板橋國小擔任代課教師,現在也已經順利取得教師證,目前是土城國小的正式教師。
附註(二)
我想,先生應該沒什麼「大」缺點才是。這二十多年的婚姻當中,不知是我天生神經大條,還是我天生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婚姻哲學。總之,他在情感忠誠度這方面的表現,截至目前為止,我無可挑剔。
嚴格說來,脾氣「不好」才是他最大的缺點。
以前有將近十多年的時間,他沉迷在賭博性電玩,他是被學生帶壞的,真的是被學生帶壞的。因為有一次,他的學生帶了一大袋從遠東百貨頂樓遊樂場贏來的代幣來找他,從此深陷賭博性電玩。為了這件事,我們之間的夫妻關係,陷入空前的危機。那時候,我一方面要利用假日讀書,好補齊專科的學歷,才能在代課滿五年之後,取得報考國北師的資格,一方面還要在上班之餘,做那些永遠做不完的家事,而母親竟然在這個時候中風倒下,這對我而言,無異是個嚴重的打擊。
現在,我可以理解當時他所承受的壓力,部分來自他的原生家庭,部分來自長子失聰這件事。或許兩人都承受過多的壓力,夫妻關係變得非常的緊繃,每次他因細故發脾氣,為了家庭合諧,我都會儘可能的不回嘴,可是人壓抑久了,難免也會有擦槍走火的時候。那一回,我真的真的很生氣,因此大聲跟他吼了回去:
「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要不是我媽媽,我根本不會嫁給你……」
當時為了我這句不經大腦,甚至幾乎是掐住他生命的誑語,他有如一隻被激怒的野獸,指著那扇大門,要我即刻滾出這個家,接下來的情節,請讀者自己想像,因為那是限制級的畫面。
三更半夜的,我真的不知道一個穿著拖鞋的女人可以去哪裡?以前半夜被逐出家門,曾經躲進電影院打發時間,可是自從被一個電影院的色狼摸大腿騷擾過之後,嚇得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不敢一個人看電影。不過後來我學聰明了,把自己塞在情侶座位的旁邊,那兒的確是一個非常安全的位置。
好了,說到此我想藉機吐一下多年來被性騷擾的所有怒氣:
((((((去死啦!沒經過我同意就亂摸我的,都是不要臉的大色狼!))))))
那回,我一個人走到住家附近,那兒有一個蔬菜水果批發市場,對我來說,那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因為過了兩點,人潮就會開始聚集,叫賣聲此起彼落,熱鬧程度完全不輸給白天的市集。就這樣,我靜靜的坐在尚未開店的商家前,看著一輛又一輛的小貨車來來去去,看著一群台灣最基層的小老百姓,如何在這塊土地勤奮的討生活,看著自己婚姻裡的一切陰暗面,隨著淚水成串的往下墜,直到東方天空露出魚肚白。
沒想到回家後,先生也是一臉的疲憊,外加一雙未曾闔眼的熊貓眼,因為自從我乖乖聽話離家後,他也是一夜沒睡。他除了不斷跟我說對不起之外,還說自己光是家裡通往板橋火車站的那條陰暗巷弄,來來回回就不知跑了多少趟。一個人走在鐵道旁,滿腦子的懊悔,就擔心這麼一件事:老婆會不會又遇到色狼?
談到「色狼」我就有一肚子的火,我想只要是女人,在成長過程,多多少少都曾經被牠們以不同的方式騷擾過。如果要我來寫,起碼可以寫上厚厚一疊。
有一回,我
「老公,剛剛那個人摸我屁股。」
沒想到那頭狼嚇得拔腿就跑,先生和小弟見狀後,也立刻追了過去,可惜,最後還是被牠逃入人群裡。當時還在就讀高中的小弟回來後,竟然跟我說:
「姊,還好沒追上,要不然我還不知道抓到他的時候,該對他做什麼或罵他什麼?」
言下之意,是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反倒是先生一臉氣呼呼,遺憾沒有抓到該匹狼,好痛扁牠一頓。看到先生氣成那個樣子,我的想法竟然跟小弟一樣,還好牠沒被抓到,否則萬一鬧出人命,這還得了。看,這就是我們家優良的遺傳基因,老實到近乎不可原諒的地步。
親愛的寶貝,妳老爸和老媽的羅曼史正要開打,有空就慢慢看吧!
另外,我想順便跟女兒分享,妳曾問我:
「不知學數學要幹嘛?」
是啊!不知學數學要幹嘛?日常生活只要學會加減乘除,許多問題似乎就解決得差不多了。當時,我開玩笑的跟妳說:
「考試很好用啊!起碼想要透過公開的考試,進入校園找到一份薪水還不錯,工作環境單純的教職,它(國語、數學、英文)就是一項利器。」
事實上,這些話只說對了一部份。
謝謝妳到鶯歌遊玩時,不忘買了兩個上頭印有『老爸』和『老媽』的茶杯組回來送給我們。
還記得去年暑假,我帶妳和弟弟前往雲南旅遊,在候機的空檔,我們逛了機場內的商店街,妳突然說:
「我們每個人是不是該買張生日卡了?因為『老爸』的生日快到了。」
經妳這麼一提,我才想到自己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有時想想,『老爸』真的沒有白疼妳,妳的確越來越懂事,也越來越貼心。最後,『老媽』也要順道謝謝妳今年送我的母親節禮物-三本書-追風箏的孩子和二月河薛家柱上下卷。
我很喜歡。
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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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妳文筆這麼好
連自我介紹都有人抄...
還一字不漏ㄌㄟ
ㄏㄏ
追到色狼就罵他個狗血淋頭啊,怎麼連罵都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