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與站導護的義工爸爸、義工媽媽匆匆點頭示意之際，身後傳來一陣悅耳的童聲：
「劉老師，早！」
待我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又是那位就讀低年級，卻禮貌周到的可愛小天使。
「柏翰妹妹，早！」我順手牽起她的小手，朝學校的二號門走。
對於眼前這位可愛的小天使，我並不陌生，因為她是我班上學生－黃柏翰小朋友的妹妹。
認識她，是在幾週前，也是像今天這樣，有著微風暖陽的清晨。當時，我擠在一群等待過馬路的學童當中，她突然拉拉我的衣服，並仰起純真的小臉蛋跟我表示：
「劉老師，我認識妳喔！妳是我哥哥的老師，對不對？」
「妳哥哥叫什麼名字呢？」
「我哥哥叫黃柏翰。」
待我仔細一瞧，才發現這對兄妹，眉宇間的確有幾分神似呢！

進入侏儸紀公園的二號門之後，我忍不住關心的問道：
「咦？奇怪，哥哥怎麼沒跟妳走在一塊兒？」
「哥哥還在那兒買早餐，我想先進教室。」她回頭指著對街那家人潮洶湧的早餐店跟我說。
「哦！原來柏翰哥哥還在那兒排隊，等著買早餐喔！」我心想，難怪這些孩子，每天都在晨光時間，大剌剌的吃著「豐盛」的早餐。我向來不會禁止班上的孩子在晨光時間吃早餐，但是會叮嚀孩子們得「專心」的把手上早餐吃完，千萬不可以邊吃邊玩，搞到最後，把早餐當午餐吃，甚至暴殄天物的扔進垃圾桶。
「那妳怎麼沒有買早餐呢？」我低頭看了看，意外發現她的另一隻手，除了緊拉著拖車式的書包外，並無其它的東西。因此，忍不住又好奇的追問了一句。
「今天，我不想買早餐。」
「哦！不想買早餐喔！我猜，妳要把媽媽給的早餐錢省下來買玩具或飲料，對不對？」我的職業性後遺症，忍不住讓我對著眼前這位可愛的小天使，開起一點都不有趣的玩笑。
「才不是呢！」
「我們老師不准我們在學校買飲料喝呢！」
「我是要把錢省下來，買母親節禮物送給媽媽。」沒想到她嘟起小嘴，自信的看著我說。
聽到這樣的答案，心中真是既羞又愧，巴不得自己不曾說過這樣的話語。
一方面爲自己以「邪惡之心，度天使之心」感到不好意思，一方面也爲方才的失言感到抱歉，即使自己面對的是一位心地純潔到不知「計較」，不知「抗議」為何物的小小孩。

第三節下課，班上的孩子全都到英文教室去了。我留在教室，面對著電腦，寫著今天的日記。

「劉老師，祝妳母親節快樂！」
「謝謝妳，嘉紜，來，老師抱抱。」待我起身，一手接過孩子遞來的康乃馨，一手把這孩子攬進懷裡。
「最近，爸爸、媽媽還好嗎？」
「嗯！還好。」
看著孩子眼眶開始泛紅，我不忍再問下去，只能摟摟她，藉由這樣的溫度，讓眼前這位心思細膩，聰穎、懂事，卻早熟得讓人心疼的孩子明白，無論未來發生了什麼事，都可以透過書信跟老師分享所有的喜怒哀樂。劉老師除了是個老師外，也會像個媽媽或朋友一樣，永遠關心她、支持她。

寒假期間，曾收到這孩子的「求救」信。字裡行間看得出她因為父母間不安定的情感因素，對未來充滿著害怕與恐懼。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我即刻回了一封信給她。讓她明白，有些時候，大人之間的感情事，必須由大人自己去面對，去承擔。當下她只要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不要讓父母操心就好。至於，能不能繼續留在這所學校完成學業，無須過度擔心。若真的有狀況發生，老師們都會協助她去解決的……。

坦白說，從事教職這麼多年以來，每逢母親節前夕，我都會有相當多的感觸，甚至感到無奈。有時明明知道孩子需要的只是一份「父愛」或「母愛」。然而，身為老師的我們，能夠給的，還是非常的有限。畢竟，有些「愛」是無法被替代的。

記得有一年，我帶的班級裡頭，竟然高達四分之一的孩子，是來自單親家庭。那年的母親節前夕，我下載李家同校長的那篇文章「車票」，跟班上的孩子們分享。http://www.mgf3d.com.tw/950501.asp當我以感性的語調，讀完這篇關於母親節的文章之後，也順道跟孩子們分享自己的讀文心得。下課後，軒軒小朋友怯怯的過來跟我說：「劉老師，妳剛才唸的那篇文章，可不可以借我再看一遍？」
「嗯，好啊！如果你喜歡的話，老師可以影印一份給你。」
看著眼前這位理著平頭，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小男孩，我知道他又思念起不在身邊的母親了。

事實上，這孩子的父親，已不只一次在家庭聯絡簿上，語無倫次的亂寫一通：一下子罵自己的孩子是豬，一下子罵自己的孩子懶，甚至直接挑明孩子不愛乾淨，一天到晚尿床……。
當時，我的敏感神經告訴我，這孩子的父親肯定有問題。我私下把孩子叫過來問：「爸爸是在什麼狀況之下寫下這些字眼的？」
「我也不知道啊！每次爸爸一喝酒，就會這個樣子。」
「爸爸會打你和弟弟嗎？」
「以前會，現在不會……」說完後，孩子豆大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開學初，學校照慣例舉行懇親會。當天，軒軒的家長都未出席。直到懇親會結束之前，軒軒的姑姑才匆匆趕來。她私下跟我表示，孩子的父母早已離異，目前孩子的監護權歸屬父親。並希望老師特別注意，千萬別讓孩子的母親來探視。一方面擔心影響孩子的情緒，一方面擔心母親將孩子偷偷帶走。

有一天，軒軒的母親果然找到新教室來。原來她是透過就讀二年級的弟弟，問到哥哥的新班級。我親眼目睹孩子對母親充滿敵意，甚至哭著對著母親大聲喊：
「都怪妳啦！阿嬤說妳是壞女人！」
「妳為什麼都不回家？」
「妳回家不要跟爸爸吵架就好了……」
看孩子的情緒幾乎崩潰，我勸母親別急，慢慢來，先給孩子一段時間去調適心情吧！

私下了解後，才發現這位四十歲不到的婦人，是受不了先生長期的精神虐待，被迫選擇離家出走的。目前她和先生根本沒有離婚，哪來監護權歸屬問題？

孩子的母親，滿腹委屈的跟我描述：
自從和先生結婚以來，兩個孩子陸續出生，可是先生卻成天遊手好閒，沒錢只會伸手向她要。她一個人在巷口擺麵攤到深夜，收入並不豐富，卻要負責繳納房貸、水電費和孩子的健保費。幸好兩個孩子很貼心，很小就會主動到攤位幫忙收拾碗盤，乖乖等媽媽下班。而先生不但不幫忙，只要不順心，還會借酒裝瘋，甚至當著她的面，打孩子跟她示威。

日常生活的種種跡象顯示，先生的精神應該有問題。在鄰人的建議下，她曾試圖帶先生上醫院就醫。可惜，先生不但不願意配合，甚至還變本加厲，常常因為細故，對著孩子拳打腳踢。

後來，孩子的母親發現，只要她不在家，孩子似乎可以得到比較安穩的生活。因為她發現，只要她離家，婆婆就會介入，而先生其實是懼怕自己的母親。至於為何懼怕？孩子的媽媽似乎另有隱情，她不方便說，我也不好再追問。

最後，這位無助的母親，選擇以外出「賺錢」的方式，來免除兩個孩子長期處於暴力威脅的恐懼。

孩子的母親，每隔兩個星期，都會抽空到學校和兩個孩子「偷偷的」聚會。通常都是選在漁市場散市後的下午，一個人提著一桶「麥當勞」的薯條、炸雞腿，和兩個孩子靜靜的坐在校園的角落。

有時我邊上課，忍不住分心的隔著教室的玻璃窗，讓視野落在眼前這幅「殘缺的天倫圖」上，我不曉得孩子的母親，正側身對著兩個心肝寶貝，說著些什麼樣的甜言蜜語？當然，也無從得知，孩子爭相跟母親分享著什麼樣的新鮮事？不過，我卻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只要母親來看過他們之後，我就可以在孩子的純真臉龐，看到一抹屬於這個年紀，應該綻放的燦爛笑容。

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