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27 01:09:07黃文成

幸福的光點(二)

從大屋望向近處山麓,山麓崩落了一片一片禿黃的土石。也許中央山脈是還處在青春少年期,筋骨與身軀趁著每回颱風夜快速成長,急速攀高,成長性情如此叛逆,山腳下的你們,得忍受它一次又一次暴烈性格,每一回的颱風,便是一次暴烈災難的開始。

就像桃芝、納莉、敏督利、艾利颱風及七二水災之類的那些來不及記憶的天災,總一再地帶來破台灣百年以來紀錄的暴風暴雨,惡風與惡水不斷趁夜侵襲隱匿在中央山脈山谷中的火蜈蚣,要搶奪這片好山好水的管轄權。

蜿蜒在中央山脈腳下的眉溪,原本是火蜈蚣保守的疆域,是螢火蟲的樂園,也是族人繁殖幸福的家園。眼前所及的河床上,現在卻滿是大小石礫,那顯然是去年七二水災後所留下的傷口。幾輛怪手、砂石、工程車在雨季來臨之前,一挖一鏟地像針線般試圖縫合修正已斷裂的河堤。只是大自然定下的法則,又豈是一挖一鏟工程能夠修正得了的。人為的防堵能力與大自然舒展的力量,在一場颱風來去之間,勝負已然出現。眼前這一「人定勝天」畫面,不久將來,將又會被大自然給輕易地抹去且改寫。

再怎地兇猛的火蜈蚣面對大自然這翻天覆雨的法則,祂其實也只能靜默不語,只能翻騰暴漲起眉溪的水,只能藉著湍急的河水宣洩些什麼,但我們無法從汙濁的河水中看見火蜈蚣滾滾洪流般的心事,我只見到成堆石礫在河床上,在陽光下揚起一陣又一陣的灰滓。看見這般景象,吸引我迢迢遠路而來的那些山中精靈,夜晚來臨時想來也都失去蹤影,只剩陣陣塵土在此飛揚吧?我心想。

天災讓大地不斷受創,新聞畫面停不了地流洩出一幅幅慘況,但無論再怎地震撼與悲慘,對長期身在都市電視機前的我而言,這些不過是一幅單音頻道與二十吋的新聞畫面,這光景,也只短暫停留在眼球丁點大的面積上。並非我冷血無情,而是這幾年的災難新聞,從年頭到年尾,不論季節、不分南北,這些災難像是情節老套的災難電影段落般不斷重複上演,人們神經早就被蹂躪得失去知覺。電視機一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不過你的身影常化成發著光的流螢,在夜晚,在孤寂時,常縈迴旋繞在我心底不去,這麼多年以來。

你說,雖然政府公告整個「蜈蚣里」是土石流危險區域,但村民們卻怎麼也割捨不下那隻火蜈蚣保守下的庄里,而去配合政府的遷村計畫;畢竟,歷代祖先們在蜈蚣穴已安居樂業了幾百年。先祖們的生活早與「火蜈蚣」傳說的情感,相濡以沫地在這塊土地上的一草一木裡。

況且,九二一那晚,深藏在地穴的那隻火蜈蚣與人們的命運一樣,受傷極深,每回的土石流,就像祂受傷的身體潰爛所流出的體液,土石流災情是一回比一回慘重。你說,年歲老邁的祂也只能趁著颱風夜,翻個身,往更深的地底深掘長眠而去。保守這片土地的神靈,此時受了傷,村民怎能就此棄祂而去。你守著祖先與神靈之間的默契後,讓你真實感受到,家,並不是漂浮在遠方,夢想也不必在他鄉找尋。

你帶我去看你在這片土地耕耘的成績。車子停在香楓樹下,我們走過一片塵土飛揚的坡地,我在烈日與塵埃之間只能瞇起眼來跟在你腳跟後;迷朦間眼前亮現一片水田,水田裡整齊地長滿油綠植物。哇,好粗的水稻,我說。那是茭白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