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28 16:29:19荷塘詩韻 二

白靈 讀 碧果 驀然發現

2013/12/31 第3836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游走的一把鑰匙
白靈 / 聯合報
《驀然發現》書影。

推薦書:碧果詩集《驀然發現》(秀威出版)

在當代詩人群中,像碧果這樣窩在台北偏僻一角,默默寫詩的一定不少,但像他過了八十歲這等高齡,依舊終日一卷在手、孜孜不怠、日日奮筆,堅持在詩中做一位「尋找字詞解藥」之「浪人」的,恐怕是鳳毛麟角了。

他的詩並不如一般人所認為的艱澀難懂,只是經常不能或不宜快讀罷了,而且還宜持著像要挖寶的心情,所得就有不同。比如當他偶一為之寫〈愛之美學〉時,他說的是:「樹中之風 在葉與葉之間 嬉戲/像手挽手的字詞。 一對戀人/把影子擲給陽光」、「把話語收攏是床笫之上的專橫/時間 已蜜也似的塗抹四壁/如萬千河流 舒張蛇的四肢」,將愛與性寫到了極致,而「手挽手的字詞」或「把話語收攏」就是他說的:掌握了「字詞」就可以是人的「解藥」。

在語言中,碧果的確是個「浪人」,比如寫到激昂時他會說:「我肉身就是囚禁我的 海洋/波瀾驚天,揚帆在子午線上/而景物均會消融其中」,寫的是身體的性(子午線或有性器的涵意)對人的控制;而當對人之渴望加以嘲諷時則他說的是「杯皿顫抖在空裡/匯聚千萬張開嘴的黑洞/等待 內腔伸出樹之枝椏/狂呼萬歲」,則宛如畫家達利的深淵中有無數嘴張開的超現實畫。

但他更在乎、或者說他一生最在乎、而且一問再問的,卻是人在肉身與意識之間、生與死交界、身體或腦門之內外游走、出入的一些大哉問。比如他對死亡的等待是近作最關心的,如〈趕赴另一面鏡中的饗宴〉:「我在等待。我在等待著等待的 滋味/是 夜半 雲月的奔馳/夢裡 跳躍的 飛翔。/這種滋味 關連著一種穿透。一種擄獲」,則死亡不過是入鏡或入夢罷了,這是碧氏的瀟灑風格。而他最典型的碧氏辭彙則是當他說「追逐字我之 字。和 我字之 我。的/閃光。或者/純粹」,則每個字都要讓人停下來思索一番,才能前進。他說的或是「寫下了我的『字』」和「我以字記下了的『我』」二者皆是他要追逐的「閃光」和「純粹」。

因此他詩集中的「我」是充滿了亢昂與自我調侃、譏諷、批判乃至深層內省的,由這本詩集中的標題如〈空了的括號也是一種美〉、〈我宛如一頁尚未落籍的文本〉、〈吐納在風景恣意的扭動中〉、〈那被擊中者正是意興盎然的自己〉、〈荒謬點燃在自己的意象裡〉、〈在哭笑不得不的慘境的高貴裡〉、〈打開門窗,看看天空是否還在〉等等,正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思索自我生命之終極意涵的一些線索,其中潛藏著想打開生命底層本質的哲思意味。

但碧果寫詩很像在打造鑰匙,一首詩就是一把鑰匙,每把都略有不同,要插入或開啟的對象不是別的,是人自己,是「被千萬個慣例組成的/一個龐然大物」,因此這個人是任何一個人的生命,是人日日要面對的混沌的肉身、和游移不定的意識、潛意識。讀者讀他的詩,雖然像持住一把奇怪的鑰匙,面對幾個奇怪匙孔,常猶疑不知如何下手,那正顯現了他說的「每位移動的人,酷似游走的一把鑰匙/焦慮的設法開啟匆忙的自己」,焦慮或匆忙都無法開啟自身、或開啟碧果的詩。此時面對他的詩,正是省察自我何以始終匆忙、焦慮的契機,和明白何謂「字詞解藥」的肇端。

我要回應(本篇僅限會員/好友回應,請先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