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的貓,與難以忘掉一切的狗》主線2- 塞伯拉斯1
你喜歡聽什麼歌?
這樣漫不經心的提問,令他突然有種被入侵心房的感覺。聽說最能了解對方品味的方法,就是知道音樂的喜好。尤其現在,城市的街道吵鬧得根本沒辦法裸露耳朵走路,他這種聽覺過於敏銳的人,即使不播歌曲,也要用耳機塞住,才能順利地走路,而不至被紛亂的世界影響。
你喜歡什麼歌?說一兩首來聽聽。她再問一次,好像中學老師點名強迫學生站起來回答問題一樣。不過可能因為她的美貌,及胸部隆起的曲線令不太有設計的黑色連身短裙顯得性感,令這句說話稍為變得溫柔一些。
問題是,究竟他要怎樣形容喜歡聽什麼歌?他想會不會因為說錯了答案,讓她以為他沒品味,或是裝作高尚,更重要是和她不搭配?究竟說哪一首歌才是今次的標準答案呢?有沒有必然正確的攻略呢?
怎麼了?很難回答嗎?她再追迫一次。
確實是。他心裡想。
那麼妳喜歡什麼?
我嗎?一定是BTS哈哈!
喔!
你有聽過?
沒太多,嗯。
我給你聽一下。
她很雀躍地用貼滿假指甲的手指打開手機屏幕,她在屏幕上迅速按不同的地方,那些假指甲便刮出一下又一下膠片碰撞的聲音,也有點像他削模型矽膠時的感覺,令他很怕總有一次會將電話敲破。
這個這個!
啊。
是不是很厲害。
他們不是很久了嗎?
久什麼!他們在聯合國會議上表演呢。
那和久⋯⋯
閉咀!你看這個。
他們讓身體更靠近對方,是他的頭碰到她的側面的髮尾,卻觸不及肌膚的距離,感覺像在他們之間橫著一張三層構造的紙巾一樣。因為左手自然地搭在她那邊的沙發椅背關係,肩膀還是可以輕輕的依在她微微傾前的背脊上。這樣姿勢其實頗耗一點力氣,他根本不會有餘暇把心思放在影片上。
是不是很厲害!
你是對的。
你這樣說就像你以前告訴我英國人說interesting其實等於沒興趣一樣。
她把臉轉過來看著他的側面。可能只要誰靠前一下,她的鼻子就會碰到他的耳朵一樣。他理智地冰住了身體說:不會。
那你喜歡什麼?
第四次這樣問了。依然看著他的側面。
給我看一下你的Sportify。
我不用的。
什麼?
我都買歌。
買歌是什麼意思?
她把原本靠向他的身體退回去自己位置,就像看到沒有攻擊性的小蜥蜴,不太討厭,但又不會太想親近,正眼看著。他解除了凍結狀態,也正面看她。
就去付款,之後儲存歌曲在手機內。
因為想支持歌手嗎?
不是,習慣而已。現在網上買歌的錢也去不到歌手那。
真的嗎?那他們靠什麼賺錢?
靠妳這種所有演唱會也會買票的粉絲。
每次都不是我買的啊。
也是,正確來說是妳誘導了別人為了妳消費,說出來就像妳產出了一種行業一樣。
很厲害吧,哈。
有試過同一時間有幾個男人買同一場演唱會門票來邀妳看嗎?
有啊。
妳怎麼選?
選比較帥及有錢的那位。
直觀,很好。
不過有時也要應付一下一些邀約很久但無果的人。
那個一些的字眼,顯示妳多厲害。
沒你想像的多。
四分朋友?
對,因為他確實對我很好,會請我到高級餐廳吃飯。
妳有告訴他妳有其他追求者?
他知道,但這麼多年還是在等我。
很好喔!
我有時會做惡夢夢到我和其他朋友吃飯時,他拿刀過來斬我。
預知夢喔!
你走開啦!他很善良的好不好,哈哈。
她推了他一下後,又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拉向自己一下,感覺就像想快要親嘴一樣,說:你不要問我你分數幾多啊。
我多少分?
就叫你不要問,我不會說的。
我也沒興趣知道。
⋯⋯
我不想參與這場動物競賽。
那你想要什麼?
就現在這樣好了,不需要再深入,也深入不到。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覺得我們就像在不同頻率的電波上流動,只是剛好在這個空間可以靜止下來,並正好看見對方而已。
為了什麼會靜止呢?
應該是這樣吧。
他說完後便靠過去直接吻了她的嘴。
你這樣我會把你當成其中一位會員喔。
不要。因為我不知道妳什麼時候又會跳回妳的電波上去,那個地方我根本無力觸及。
你說的是哪個地方?
例如,我喜歡聽的音樂沒有固定,平日聽的都是Jazz的電台,也有時是老舊的Joe Dassin,有時是Kamasi Washington,還有近來喜歡的一隊波蘭組合Kwiat Jobloni,那種稱為新民謠的聲音深深地把我陷進去原始與城市之間的狹縫,感覺就好像拿起玻璃杯喝一口其實沒有味道但感受上覺得可口的清水,下一秒更幻想自己可以縮小起來,躍身跳進清澈的水杯裡游泳一樣。但我覺得我並沒有要迷戀任何一位歌手或樂隊,只是在不停追逐一些令我感受到震撼心弦的音樂,一些放在世界舞台上,也稱得上具心思及新意的編曲與演繹。這樣說好像很奇怪,但我只能在與這城市有點距離的文化境地,在遙遠的他方,才找到這麼能讓我放下理性的聲音。
她似乎沒有受到動搖一樣,這次是主動親他一下說:沒聽過,是怎樣的歌?
他用手機播了Kwit’s Jobloni的<Wodymidaj>給她聽,她聽到大概一分鐘後便開始分神地說:語言都聽不懂,不明白說什麼的話,又怎可能喜歡歌曲呢?
他關了手機,說:妳會韓文嗎?
不會啊。
嗯,所以電波不一樣就是。
他把她抱過來,開始更深入的親吻,聽說在對方的嘴裡用舌頭寫上對方的名字,會令人對你的親吻上癮。她的名字筆畫不算太多,直到現時為止,還好他可以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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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了肥力即時旁聽或親身遇上的奇形怪狀對話。留在這個城市,便會發現很多事情都超越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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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覺得BTS沒有那個挪威樂隊好嗎?
挪威樂隊?
就是你之前給我聽的那個。
波蘭。
對,波蘭,怎麼我會覺得他是挪威的。
可能音樂相近吧?
所以呢?你沒回答我。
妳很執著呀!剛洗完澡就急著要問這個。
因為我很想知道你想什麼。
她裸著身子,背對著他站在全身鏡前,自顧自地梳理那長及股間的黑髮。就像要向他展示腰部那曲線線條,及只有稍微隆起的臀部一樣表演著。她透過鏡子的倒影觀察他,也看到他在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身體,就像要在隱藏於長髮下的腰間數算有多少顆墨痣一樣。
我沒有想法,應該沒有哪個比較好的吧。
真的嗎?
對, 如果受眾量來說,BTS一定比較好。
但你就不太喜歡大眾的東西?
可能吧,我都是虛偽。
她放下梳子,像小貓一樣安靜地爬到床上,他倆赤裸的身軀剛好有一張被子隔住,令溫度沒辦法傳遞到對方身上。他們就這樣隔著一張被子小睡,直到她的身體變涼,他開始受不了她的重量,像突然聽到沒有聲音的鬧鐘一樣,起來,快速穿上衣服,她查一下有沒有漏掉什麼,便牽著他的手乘電梯,到了大堂交低房卡,毫不猶豫地一起推開飯店的大門離去。他們似乎說好似的,一如上三次一樣,擁抱,輕吻,左右各走一方,頭也不回。他要趕回家餵食給塞伯拉斯,她則如常地發訊息給另一個男人,看看今晚到什麼地方吃飯。
一個月後,早上他看到新聞的照片才驚愕發現,昨晚在某大樓頂樓餐廳發生的命案死者,就是她,T小姐。一名身高一百五十公分的男子手持四尺長的刀,走向準備與男伴離開的她面前,向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的她的肚子連捅十六刀,她當場死亡。兇手全身是血,脫力一樣跪在地上不動,但手扼刀子不放,直到三十九分鐘後警察趕到現場將其拘捕。
案發時,據稱那位一起用餐的男子是她上司,在她被捅時,乃第一位逃離餐廳不知所縱的人。三天後警察到公司及家也找不到人。原來上司當晚已立即買了機票去東京,身上還留著沾到她血漬的襯衫。再隔七天後他到警署報到,說自己受驚過度所以離港。
塞伯拉斯看到他呆站動也不動了,問發生什麼事。他才意識到自己仍站在地面上,回過頭來陳述了她及新聞的情況。
因為她不能為你生小孩而悲傷嗎?塞伯拉斯說。
我怎可能會想這個?妳的腦袋裝什麼?
你說過她是生小孩的好對象。
我是說在性方面和她很搭配,不是生小孩。
有分別嗎?
我不知道現在究竟是悲傷還是什麼。
孩子的事?
妳該學習一下如何安慰別人,狗咀。
好吧⋯⋯別傷感了。有沒有覺得我比較親切?
完全沒有作用。
那麼,再找過第二位雌性交配吧……
妳相信世上有靈魂的嗎?
為什麼?
我看過一齣電影,叫《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故事裡面死去的太太靈魂回來找她丈夫時,丈夫問死後有天堂嗎?她說天堂太過譽了,那裡什麼也沒有。死去的人只會回到思念他的人身邊,僅此而已。
嗯,有時候,我覺得我其實可以嗅到人類靈魂的氣味,大部分人都和剛扭乾水後的破抹布一樣味道,只是不同人有不一樣的酸臭程度,而當人死去後,就剩餘肉的味道了。但在狗場⋯⋯
愛協。
對,在愛協的日子時,確實有幾個人類令我感受到溫暖的氣味,像死去的媽媽的味道,你也有這樣的,所以,我慢慢發現,如果那個人類越願意親近我,他們的氣味便越沒有那麼臭。應該說,我首先就能聞到誰喜歡我。
這樣說,原來愛是有味道的。
我想是這樣。
她對我有這樣的味道嗎?
我不知道。她沒有來過我們家,而且她又不是愛我。
她討厭狗⋯⋯對了,她是貓派的⋯⋯貓有這種能力嗎?
如果在街上我再碰到貓,我問一下,但不是每隻貓也能溝通。
嗯,我是會想念她。
這次是因為愛的味道嗎?
愛,我想還不至於吧。但確實她對我來說頗有重量的。
⋯⋯
我也不知道,縱然我想我們不在同一層電波之上,但我還是很喜歡聽她說無聊的話,看著她塗腳甲的樣子,或不停給我看沒趣的BTS演唱會片段。
你確認不是因為性慾所致?
嗯,可能吧,確實每次見面最後也是做愛,但我想不只是這樣。
為什麼?
這幾年確實有幾個約會對象,但只有T⋯⋯我有點難說明,例如最初見面,我們一起乘車,她的肩膀會隨著車子的搖晃輕輕碰過來,一下又一下,我則會回應,坐近她一點,好讓她不用搖得太厲害,而可以貼住我的肩來。這時她會對我微笑,我也是。就這樣而已,沒有後續激情,也沒有假裝沒事,更沒有煞有介事地退開,就這樣完成了一段車程。然而這個城市,無論很多人說平權女權等什麼,學術討論完結回到平淡的生活上,在男女關係時,至少我所遇見的,都是將身體物化到極致的男女,所有的碰撞都要如臨大敵,就像每一個微小的行動都要計算價值一樣,需要明確標明價格及回報成效,方可進行下去。即便雙方都有好感了,可能太多男人總會幻想請客一次就要獲得一個拖手、擁抱或親吻,令女人則認為所有接觸都有一個價。因為每一次身體接觸必然是淫慾的惡意攻擊,所以要收回報酬,如果沒有預先說明或支付,就不能開始。而且關係上都是男人主動聯絡,主動安排,主動出手的規則,我並不是介意主動,但在一段關係上,如果從來都不是對等的話,如果只是跟一個將自己物化到認為每一個行為都需要事先衡量對方所付出的有否到達一定價值的問題的話,我就覺得超級無聊。其實T也是個將自己物化,用金錢計算機計算關係的人,但可能只是她從來沒有計算我而已。
你這個人想多了,根本沒有什麼物化不物化,只是因為她愛你。其他女人不愛你,只當你是幫她們省錢請吃飯的奴才。
我們從來沒討論過愛的問題。但事實是她又同一時間有很多男人,我常取笑她是時間管理大師。
雌狗也會比較不同的公,才決定被誰插入。
嗯,無論怎樣,我想念她。與她一起的那份輕鬆,我想我不容易再找得到了。
她也滿厲害。
嗯,好吧,妳現在有安慰到我了,謝謝妳,塞伯拉斯。
多謝就免了,給我零食吧。
他在抽屜內拿出一包肉條零食,打開包裝,給塞伯拉斯咬住。她搶過去,放上地上繼續吃。
嗯,我想起她提過自己的惡夢。
⋯⋯
就像現在的情景那樣。
⋯⋯
不知她在死前有沒有想起這個夢呢?
你要小心。塞伯拉斯吞下餘下的肉條後說。
小心什麼?
那個電影的事,她會回到思念她的人身邊。
嗯,最思念她的人,可能是那個把她捅死的男人吧。我在想,他會不會哭著刺她的呢?為什麼是十六刀?那種將自己最愛的人殺死的感覺是怎樣的?他很妒忌嗎?憤怒嗎?他知不知道在T的計算表中,自己有多少分?
倘若最思念自己的人不是你最想見到的人,滿痛苦吧。
對,這樣即使死了也不得自由。
啊!還有嗎?我吃完了。
不吃了,等下去散步吧。
《憂鬱的貓,與難以忘掉一切的狗》主線2- 塞伯拉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