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6 03:17:31速湯非選

難以承受的時候就要寫點字

節錄自「一年的出版計畫」粉絲專頁:

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在『馬爾它手記』中說:

「你必須將這樣的記憶召喚回來:進入一個陌生的街區;遭逢一個不預期會遇見的人;早知道必然要來到的離別(三月時就知道六月畢業,幾年來最要好的同學終將星散;五月男朋友接到了兵單,就知道七月他要入伍,然後兩人的感情、兩人的關係再也不會一樣了。);童年時當這個世界的神祕事物仍然無法被解釋,還有兒時必然要帶給大人的失望與傷害,當他們給了你屬於別人的禮物時。(意味著大人興沖沖地給了你禮物,以為你會樂得跳上跳下,然而那個禮物根本不是你要的,你的反應、你的表情讓他們失望,給了他們傷害。他們笑容滿面地塞過來一隻絨毛熊,結果你癟著臉,氣他們竟然不知道你想要的是火柴盒小汽車。)...」

里爾克提示:我們不只要經歷過這些事,而且要將這些記憶儲藏在身體中,擁有需要時可以將這些記憶召喚回來的能力。一種儲藏和召回的準備。童年無知中對事物生成的神祕不解,長大了獲得了知識與經驗,原來神秘的事物不再神秘了,然而你能在周遭都「除魅」了的情況下,將那份魅惑迷疑的感受叫回來嗎?

你還要有這樣的記憶:「兒時生病,莫名其妙的開端,經歷了深刻困難的轉折;安靜到彷彿將你攫抓的房間;在海邊的早晨,海的本性本質,複數的、多重的海。...」

有那麼樣的時刻,我們在海邊醒來,看著大海,突然覺得自己看得不是這一片特定的、具體的海,而是神祕地抽離了現實,在一瞬間,碰觸到了海的本體,抽象的、唯一的海,接著這海卻又瞬間碎裂開來,我們看到的、聽到的,仍然不是這片在時間與空間裡的海,而是各種不同時空的海,奇妙地混雜、堆疊在一起。

「深夜趕路的經驗,覺得自己好像被抬了起來,離開了世界,和天上的星星靠得那麼近。(在那個還沒有飛機,沒有長途飛行的時代,里爾克已經藉由他的想像,感受到了聖修伯里筆下的「夜間飛行」旅程了。)你還需要經歷在一個窗戶洞開的房間和剛死去的人共處,窗外世俗的聲音依然響著;許多愛情的夜晚,每一個都和其他的不一樣;女人生產陣痛時的叫喊,對這個世界打開後,蒼白、單薄無重量的女人努力地將自己再度包起來。

「即使你都有這樣的記憶,仍然不夠,你必須將它們遺忘,全部遺忘,等待它們回來找你。」

當你在記憶時,你是經驗與保留經驗的主體,記憶中的事物是外界刺激你、留在你身上的反應,是客體。等到你遺忘了,記憶消失了,在你喪失了去記憶的主動能力時,部分的經驗以你無法控制的方式,在你無從安排的時間與情境,回來了。莫名、無法解釋、倏然地回來了,變成了一種超越主客的內在真實。去感受的主體,和被感受的客體,兩者徹底合而為一。

只有這樣,你才有資格寫詩──里爾克如是主張。



我想著從我身上流洩出來的情感、文字、動作、聲音和凝視
有時是想盡辦法不造作地隨著本能而發動
(也許太過自然了反而看來有點刻意)
就像在身上切一個口,讓它們緩緩從體內隨著疼痛溢出一樣
我就維持著癱屍式,只在一旁觀照,不做任何聯想
同時感覺著自己的汙穢與潔淨,一體兩面
不過那總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