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5 21:46:20薛任雨
［依然，在你身邊］完結篇
轉運站內外，擠滿了從各地返鄉度連假的遊子，讓平日寧靜的小鎮充滿了難得的生氣。
林安翔才剛下公車，就看見林惠彤在不遠處拼命向他招手。
「還真的是妳來載我喔，妳行嗎？」
「拜託，高速公路我都從南到北跑好幾趟了，還不相信我的開車技術啊，不信的話不勉強，公車再過三個半小時就到，你慢慢等吧。」
雖然還是有點不安，但此刻林安翔也只能硬著頭皮，提著行李，跟林惠彤一起越過馬路，走向她停在轉運站對面的汽車。
回到家中，父親正跟幾個鄰居坐在門口聊天。
「爸，我回來了，阿伯，阿桑。」
「回來啦，翔仔，在台北工作還順利嗎？」鄰居的陳伯伯問。
「還好，還過得去。」
「如果台北有什麼好康的發展機會，別忘了跟我們家阿順逗相報一下喔。」
「嗯，好的。」
「你們阿順不是在鎮上做生意做得好好的，幹嘛還要去台北。」另一個鄰居阿桑問。
「在這種庄腳所在開那種小店是能賺什麼錢，少年郎還是要像翔仔這樣，出去外面的世界闖蕩一下才會有出息。」
此時，母親抱著一個小女孩從屋裡走出來。
「小蓮，妳看，姑姑回來啦。」
「唷，小蓮，來，給姑姑抱一下。」林惠彤伸手從母親懷裡接過小女孩。
「媽，我回來了。這是誰的小孩？」林安翔問道。
「這是陳明順的小孩啊，她叫小蓮，你沒見過嗎？」
陳明順是陳伯伯的兒子，也是當年谷中村高中三人組當中，那個經常趕不上公車的傢伙。後來林安翔才知道，他都是因為跑去把妹才會趕不上公車。
而這個陳明順也果然把妹有成，七早八早就結了婚當了爸。
「沒耶，我都不知道多久沒遇過阿順了，妹妹幾歲呀。」
「小蓮，妳跟叔叔說妳幾歲了。」林惠彤逗弄著小蓮，但小蓮只是瞪大著眼看著林安翔。
「她兩歲八個月了。」陳伯伯－－小蓮的阿公代她回答。
「哇，已經這麼大了。」
「是啊，你看人家陳明順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你什麼時候才要娶個老婆生個孫子給我們抱啊。」母親這話讓林安翔頓時滿臉通紅，鄰居大人們見狀哈哈大笑。
「那麼早生有什麼用，這個年代，年輕人還是多打拼一下，有更好的事業基礎再來結婚才比較妥當，不要像我們阿順，什麼都沒有就想結婚，笑死人了。」陳伯伯將小蓮接過去：「來，小蓮，叫叔叔。」
小蓮還是一言不發，只顧著盯著林安翔猛看。
「小蓮乖，快叫叔叔。」陳伯伯逗弄著小蓮，林安翔趕緊替小蓮緩頰：「沒關係啦，小孩子總是會生份，不用勉強她了。」
「林安翔。」小蓮突然開口了，把所有人嚇了一大跳。
「哇，小蓮妳把叔叔的名字叫得好清楚喔，好厲害。」母親稱讚著小蓮。
「等等，小蓮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們有教她嗎？」林安翔覺得不太對勁。
「沒有，我們又不是吃飽太閒，幹嘛教她這個。」陳伯伯跟眾鄰居都搖頭，林安翔望向母親，母親也急忙否認：「我也沒有，真的，真的不是我。」
「會不會是你們剛才聊天時有提到我哥的名字，剛好被小蓮聽到？」林惠彤做出她的假設，但所有人都搖頭：「沒有吧，我不記得我們剛才有提到翔仔的名字。」
「就算有提到我的名字，小蓮又怎麼會知道，我就是那個林安翔？」林安翔還是覺得不對，林惠彤聳了聳肩：「阿災，也許，是哪個先人告訴她的吧。」
林安翔環視一下四週，果然有幾個村裡的先人在附近。但不知為何，先人們對此都沒表示什麼，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
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吧，畢竟這裡是谷中村。
「好了好了，坐那麼久的車回來，一定累了吧，進去放下行李休息一下吧。」母親說道。
「嗯，好的。」林安翔向屋裡走去，在他即將踏入大門的那一刻，他回頭一瞥，小蓮依然直直望著他。
「林安翔。」即使進了屋內，小蓮剛才那聲銀鈴般的呼喚，似乎仍在林安翔耳畔縈繞不已。
晚餐過後，林惠彤提議去逛夜市。
「我們好久沒有全家一起逛夜市了，今天難得你回來，又剛好有夜市，大家一起去吧。」
雖然林安翔對夜市不是很有興趣，但看在母親與林惠彤那麼興高采烈的份上，林安翔也答應了。
也許是因為連假的關係，今晚夜市人特別多。
「哇，今天果然很熱鬧，搞不好住在方圓十公里內的人通通都來了。」林惠彤說道。
「所以我才說，今天不適合來夜市的。」林安翔小小地抱怨著。
「那有什麼關係，夜市就是要人多，感覺才好玩嘛。」林惠彤邊說邊咬了一口熱狗。
「哇，林安翔，你回來啦，好久不見了耶。」陳明順抱著小蓮，擠過人群向他們走來。
「小蓮！」一看見小蓮，林惠彤又興奮地摸了摸小蓮的頭。
「真的好久不見，明明你就住鎮上，怎麼我每次回來都沒看到你。」
「沒辦法，我要開店啊，所以很難在假日回來村子裡。小蓮，有沒有叫叔叔。」
「沒關係啦，小蓮跟我不熟，不想叫也不要緊。」
小蓮沒有開口，仍是張大眼看著林安翔，然後，她掙扎了一下，身體朝著一旁的攤位傾靠過去。
「怎麼，小蓮，妳想要買什麼東西嗎？」
陳明順抱著小蓮擠到攤子前，那是個賣日用雜物的攤位。一靠近攤位，小蓮便伸出小手，指向一樣東西。
「這個。」
林安翔愣住了，小蓮所指的，是一個橘子圖樣的髮夾，就跟黎家茹留給他的那個髮夾一模一樣。
突然間，一股念頭從林安翔腦海一閃而過。
「難道．．．不會吧？」
這個念頭讓林安翔打了一個冷顫，他緩緩回頭，只見林惠彤也張大了嘴呆若木雞，神色滿是驚訝。
她大概也注意到了。
「惠彤，這個蜜番薯很好吃喔，妳吃吃看。欸，你們兩個是怎麼了？」
正享受著美味番薯的母親完全狀況外，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林安翔坐在家門口，望著滿天星星，手裡的洋芋片打開良久卻一口都沒吃。
他用同樣的姿勢在這裡坐了十幾分鐘，思緒則早已飄回好多年前，飄回曾跟黎家茹共度的那段歲月。
「哥，你躲在這裡幹嘛啊？」
林惠彤從屋裡走出來，看到洋芋片，就先抓了一把塞進嘴裡，同時，一屁股在林安翔身旁坐下。
「我沒躲啊，我光明正大坐在這裡，哪有躲了。」
「哥，你有注意到了吧。」
「注意到什麼？」
「小蓮啊。」
林惠彤又抓了一把洋芋片，但這回，她只是把洋芋片握在手裡。
「雖然陳明順沒有天天帶小蓮回村子裡，但起碼每個月還是會回來一兩次，所以這兩三年以來，小蓮多少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
林安翔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林惠彤說下去。
「今天小蓮看到你以後，真的．．．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好奇怪，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甚至連她的臉都變了。」
「小孩子本來就長得很快，一天一天不停在變化，妳十天半個月才看到她一次，就算外表有些改變也很正常吧。」
「不，那不是一般小孩子在長大的那種變化，而是突然的變化，不要說十天半個月，她甚至跟今天早上都不一樣了好嗎。」
「．．．」
「哥，你說，小蓮她會不會就是．．．」
「小蓮就是小蓮，不會是任何其他人。」
「不然你要怎麼解釋，小蓮才第一次看到你就能叫出你的名字，還有她什麼別的東西都不要，偏偏就要那個髮夾。」林惠彤非常堅定的說：「哥！我相信，小蓮就是黎家茹，大嫂她回來了！」
「家茹有說過，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會去找你。」看護阿姨的話又浮現在林安翔腦海裡。
「惠彤，妳聽著，不管小蓮是不是黎家茹，妳都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我們兩個知道就好。不管她前輩子是什麼人，那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就是小蓮，她就是要以小蓮的身分度過這輩子的人生，妳要考慮她這輩子的立場，懂嗎？」
林惠彤拼命搖了幾下頭，接著大叫一聲後，把整包洋芋片搶了過去。
「話說回來，小蓮真的就是黎家茹嗎，這我們也沒辦法確定，也許她之所以知道我的名字，是因為當時在她身旁的先人告訴她的，至於她選擇那個髮夾，則可能只是單純的巧合。」林安翔說：「總之，妳就以她現在的身分去看待她就好，不要再想黎家茹的事了。」
「可是．．．可是．．．」林惠彤努力思索著要怎麼表達之際，突然，聽到有人大聲高喊：「小蓮！小蓮！」
林安翔跟林惠彤都站了起來，不久，就看見陳明順氣急敗壞地向他們衝過來：「你，你們有沒有看到小蓮？」
「沒有耶，怎麼了？」
「小蓮不見了！」
「怎麼會？」
「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沒多久前還在客廳裡玩玩具，才一下沒注意，就沒看到孩子了。」
「對了，你有沒有問過先人，村子裡有那麼多先人在，他們要找一個孩子應該不是問題。」
「我當然問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個先人都不告訴我小蓮在哪裡，他們都只說孩子在村裡玩，要我別擔心。這什麼話，我怎麼可以不擔心！」
林安翔回頭一看，四週不知何時來了好多先人，每個都只是微笑著看著他。
「總之，惠彤，我們也先幫忙找孩子吧。」
「好，我再去多找些人來幫忙！」
「ＯＫ！」
三個人分別往不同方向跑去，但林安翔才離開家門沒多遠，一群先人就出現在他面前。
「有啥代誌，囡仔佇佗？」
「翔仔，小姐在等哩，卡緊企吧。」
林安翔跑到村後的一條小路，那是通往可看見絕美星空的山頭的路，先人的話，讓他直覺地跑來這裡。
但他在這路上繞了幾趟，都沒看見小蓮的身影。
「小蓮，小蓮！」林安翔一邊呼喊著，一邊跑進另一條小路。這時，一股念頭從林安翔腦海閃過。這念頭太荒謬，讓他停下了腳步。
不，再荒謬也無妨，就試試看吧。
「黎家茹，黎家茹！」林安翔放聲大喊。
小路的前方，隱約看見一個身影，那位置剛好在一處池塘旁，在月光與池邊的燈光照射下，水面映著幽藍的波光。
在背後整片幽藍波光的襯映下，池畔的小蓮，不到三歲的小女孩，竟流露一股宛若大人般的深邃的美，林安翔徹底呆住了。
「林安翔。」仍是那銀鈴般的聲音，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
「黎家茹，妳真的來了，妳真的來了。」林安翔淚眼婆娑，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小蓮。
「叔叔。」小蓮恢復了三歲小孩的童音，但林安翔心裡已不再疑惑。
小蓮就是黎家茹，黎家茹真的如她所說的，回到谷中村了。
林安翔抱起了小蓮，小蓮小小的雙臂，也緊緊擁抱著林安翔。
「小蓮，大家都在找妳喔，我們回家吧。」
「好。」
林安翔抱著小蓮往村落的方向走回去，心裡也做了決定，等小蓮長大以後，總有一天，他要帶著小蓮爬上山頭，去看那最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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