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是如何對抗英國，我不敢自己說了解夠多。

我只舉幾個我知道的例子。

一個是最著名的食鹽長征，為了突顯印英政府將食鹽專賣的不合理，甘地帶領了一隊群眾，長途跋涉，出發時大張旗鼓，報章雜誌都有報導，一直到海邊，他象徵性掬起一捧海鹽，幾千名群眾因公然違犯食鹽法，而全部被逮捕。

他在獄中倡導自織土布以抵制英國布，因此他的服飾從此不再是西裝，而只是纏在身上的一塊布。

這些事都引起印度人民廣泛的仿傚，許多人都自己到海邊製鹽與自製土布，令印英政府極度難堪。

這就是＜薄伽梵歌＞中說的，智者不要試圖去說服愚眾，而應以身作則。

所謂的與人民溝通，並不一定是靠演說，有時示範性的行動會有更大的效果。

重點是要分析抗爭議題的邏輯縫隙，以行動來彰顯其中的荒謬性，莊瑞雄議員塗掉黨徽就是一個很好的示範。

不合作運動並不一定是靜坐，如果靜坐無法引起人民的關注，這樣的靜坐是失敗的，因為驕傲的統治者並不真的恐懼少數人的威脅，即使這少數人達到數萬之眾。靜坐的訴求對象不是統治者，而是所有的人民，只有人民覺醒，統治者才會真的恐懼。

所以，為什麼甘地堅持非暴力，並且有時還表現出對英國人民的友誼，因為就算是做為敵人的英國政府，構成這個政府的人民也是甘地要加以訴求的對象。

這就是＜薄伽梵歌＞中提到的，你應該平等對待你的敵人。甘地要讓英國人知道，今天是你們的政府不講理，而不是我們印度人。

事實上，＜薄伽梵歌＞並沒有指示不合作運動的全部原理，因為史詩中，雙方是真槍實彈地互相殺戮。

甘地是真正創造出此種抗爭行動的聖者。

不合作運動的本質並不只是一種行動，其背後面也有極其艱深的哲學。

對於猶太人如何面對納粹的問題，甘地給出了一個極端不可思議而違背人情的答案。

他說，既然猶太人無法逃躲納粹追殺，他建議他們集體公開地自殺。

這當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而且，這樣做的效果是什麼？

甘地並不是一個人道主義者，在他的心中，人命並沒有比堅守真理更重要。

引人思索的是，那會是誰的真理？

他將＜薄伽梵歌＞和耶穌的＜山上寶訓＞奇妙地結合了起來，形成這樣超出常識的甘地主義。

所以，許多人在東施效顰不合作運動時，也應該先了解其背後的哲學與神學。重要的是其中的精神是什麼，為什麼要堅持不殺生，自我犧牲是否會造成手段與目的的自相矛盾？

最後，我想講一個小小的故事做結尾。

一次法國的社會主義者路易．布朗克（Louis Blanc）與俄國革命思想家赫爾岑（A. Herzen）談到人生的目的。

他說：「人必須不斷為社會犧牲自己。」

「為什麼？」赫爾岑問道。

「你這『為什麼』是什麼意思？社會的福祉難道不是人全部目的和使命所在嗎？」

「但是，人人犧牲而無人得其所樂，社會又談得上什麼福祉？」

「你這是在玩弄文字。」

「我這是野蠻人的糊塗。」赫爾岑大笑．

我相信這故事會將許多人腦袋搞亂，並且想問我，你到底是要頌揚甘地主義，還是藉由赫爾岑的回答倒打甘地一槍。

請讀一讀＜薄伽梵歌＞，你就會知道對於不合作主義者甘地來講，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而沒有那種信仰的人，不要輕易嘗試不合作主義，否則不合作主義只會帶給你無窮的失望。

＊原刊於「信心銘」 2009-06-13 2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