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一生一世

文/林玉鳳

     上世紀五十年代，爸媽靠着媒人帶上的黑白色大頭照決定終身。爸是在三個女生的照片中選中媽的，媽沒有從幾張照片中選擇的權利，只能在媒人手上接過爸的相片，然後說“嫁”或“不嫁”。媽說當年心裡很歡喜，因為照片中的爸很好看，沒多想就決定了要“嫁”。當年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立即想到是“相睇”的，所以爸媽很少在子女面前有親密的舉動。不過，他們的關係很好，幾乎都是一起為家務勞動，像菜園裡的種種粗活，澆水、摘菜、洗菜以至餵養家中的豬和雞鴨，還有在菜田辛勞一天過後，他們還會在廚房裡，大汗淋漓地為一家十多口準備飯菜。

    第一次讓我覺得他們親密，不是偶而偷看到兩老手牽手過馬路，而是他們最激烈的一次爭吵。那一年我們剛搬離菜園，爸在露台試種不同的植物。一天傍晚爸回家，在露台欣賞他的成品時，突然大聲問：“番茄去哪了？”媽就說忘記買所以拿來煮了。然後平日話不多的爸，生氣地說了一大堆話，大致是“人哋種得好辛苦，你就咁攞咗嚟煮！”媽聽了明顯覺得委屈，她說：“以前我們在菜園都係咁，要食就摘嚟煮！”那是爸媽吵架吵得最長的一次，兩人互不跟對方說話有近一個月。最後是某一天，應該是爸覺得生氣的日子夠了，決定不生氣了，他在吃飯時突然笑起來，然後媽看着他也笑了，什麼話都沒說，好像也不用說。那個相視而笑的表情，有幾十年的默契，我覺得很親密。

    這種親密的默契，也許就是上一代的一生一世。他們很少說愛情，卻愛得簡單而深刻。爸逝去多年，我們外出，媽還是要趕回家，因為她覺得爸的靈魂還在，擔心我們都外出了，爸一個人會寂寞，還因此不願意跟我們外遊，不想放下爸一人在家。這些年媽都是這樣做，我才慢慢地感到媽很愛爸。媽去世後，有一天跟家人在舊照中找到他們在澳門一起拍的第一張照片，突然覺得媽已經找到爸，他倆在另一個世界重聚了。爸和媽重聚了，我們就是捨不得，也要捨得。

 文: 原載2017年11月23日澳門日報「亂世備忘」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