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7 12:00:59lutin

北歐Encuentro (10): 平衡



foto by: lutin


週日最終場在晚上十點結束。J爺坐在我正對面,我們卻沒再跳了。渴望永遠滿足不了,但人們總是說,就算跟同一個人,這次跳的享受,不代表下次也會開心。寧願就這樣留著最好的回憶,也不願冒著失望的風險。
週一下午五點半,依約來到老城區與Tango Mar下午茶。二個小時後Post-milonga將開始,我倆都不敢多吃。
你不會相信她的眼睛已經80歲了。那是一雙慧黠靈巧的眼。住在瑞典南方的她,於1995年開始學習探戈,當時的她已經57歲了。接著於2000年至今, 因任職Volvo行銷祕書的工作,每年定期造訪B.A順便學探戈; 2003年在瑞典開始教授探戈。在這之前,她是大學研究機構的社會學家。
走在瑞典路上,我只覺得這裡的老人都超強。機場快線巴士的老翁司機,輕輕一按,行李側門與前門同時關上,他只需要轉椅側身瞥看後照鏡,完全不用下車就優雅完成所有該作的動作。路上,多少苗條的高齡老婦,綁著不怕灰白的馬尾,或慢跑或快步,沒有一點老態。就連這次Encuentro的主辦人之一Mathias DJ爺爺,提前在五點就到達Post-milonga的會場,卻被鑰匙卡在後門打不開。一旁二位主辦女士目測也六十多歲,卻微笑著看目測九十多歲的爺爺自個兒忙著繞到前門去試鑰匙。剛巧在一旁等Tango Mar的我,腦子裡只浮現孔子說的要主動幫老人作事。沒想到爺爺早就一溜煙行動自如去了。
誰跟你說老了?在瑞典大概只有聰不聰明,沒有老不老。今晚舞會場地隔壁的諾貝爾獎博物館,裡面正塞滿全世界最聰明的名字。
聰明又善良。坐在小餐館的Tango Mar說,如果對方技術再好,但人品不是很佳,她也不會跟對方共舞。因為一個人的內在,會從舞蹈透出來,這騙不了人。
她的書 《Tango Passion And The Rules of The Game 》是從外地人的眼光,來分析B.A.裡的探戈生態及各式內規;當然還包含她自己的探戈短篇愛情故事。此外她還翻譯一本 《The Tango Scene 》,由阿根廷一位心理學背景的探戈舞者,以內地人的精準眼光,詩意呈現探戈的熱情與黑暗。這二本都太精彩,讀下去就停不了。我打算讀第二遍再開始摘佳句。
Tango Mar在書裡寫的激昂,但坐下來一邊喝湯一邊聊,她卻有些靦腆。我問她關於對S的「非傳統」評語,是不是我說錯話了?是不是探戈男生真的都像她書裡說的,很敏感/銳?
她安慰我說:妳只不過是說了實話。
接著二人一起像小女孩那樣偷笑。她說每年夏天,都有一位男士探友來看她,因為交情很好,每次跳完,Tango Mar都會老實跟他說:「你這跳的不是探戈」。
我大概可以想像,當那位男士滿頭大汗地帶她作出這一年來所學的各式技巧,展現完畢卻聽到搞半天這不是探戈,內心會有多大的惶恐。不然剛才跳的那些喚作什麼?但那位男士也不以為意,不會生氣,每年還是來找她。
到底什麼是探戈的精髓?她在書裡提到,許多有經驗的舞者,都很難用言語去表達在池裡發生的神祕經驗。書裡她引用一句友人的話: 「當靈魂在探戈裡相遇,在完全的和諧裡,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二人進入更高層次的結合。」(p.149)
至於B.A.的探戈男士比一般男士更敏感,她說這也是一刀兩刅的特質。 這個舞蹈,如果一個人不敏感的話,就沒辦法跳得好; 但相對的這個特質也有它的黑暗面。事情總是這樣的,一個特質發展得太過度,就會有它的陰影面存在。
要想辦法平衡,會一直是功課。
餐後我們二人一起往Post-milonga走去。她坐短邊的那頭,我坐在這頭的中間,遙望著她,一邊找尋尚未共舞過的臉孔。這四天訓練下來,大概能看出對方眼神裡,是否有那種很想找妳跳,或著只是笑著看妳。這二種神色差異很細微,但還是些許可以感受到。有一位看起來很厲害的阿伯,這四天下來,不看我就是不看我。他人正坐在我左方不遠處九點鐘方向,男士區長邊的最後一個位置。甕中捉鱉,我身軀向椅背靠,再轉頭看他一下、二下,這暗示超大簡直像在廣播了。阿伯右嘴角向上輕輕笑了1秒,表示他收到我的招呼了,但眼神不過來。有些事這樣子就知道要停止了。
腳力約莫只有三成,想卡的名單只有四人。第一人判我出局,第二人讓我安打,第三人J爺躲到我背後的出入口去了,第四人跳完讓我回去坐在椅子上思考。他不在這次Encuentro的名單裡,(Post-milonga是開放給當地所有人的),他還在學習的路上。跳的過程我左手肘稍微浮起,不敢完全交付,外加重心拉回腳心的姿態,這些都被Tango Mar看在眼底。到數第二個tanda她過來坐在我身邊陪我,她知道這些細微的感覺。
不可能永遠都遇到厲害的舞者跟自己對跳; 出了Encuentro,就要有能力調整心態,能與各種程度的人交流。探戈雖然有技術門檻,但初學者那股透澈的心,依然動人。
最後一個tanda要來了,正當我準備要目送它時,J爺突然從背後冒出來,直接站在我正前方用雙眼近距離卡我。有一種被將軍的感覺。這三小時我只跳了二個tanda,坐在椅子上誰也不卡,就賭他會不會下注。結果賭注越疊越高,高到空手而歸也再所不惜。
賭徒下場準備收割,大概是坐在位置上休息太久了,精神飽滿能量充足,顧不得老師交待的要與對方能量等齊,反而一整個把三小時下來被叼胃口的不滿、滿足、生氣、開心,全都爆在肢體裡。竟敢用眼睛將軍我,成了黑寡婦我一曲一曲地慢慢把對方吃掉;上次的走在夢裡,不代表這次也會一樣。我用光譜裡結構式的激情跳法,對上J爺光譜溫柔的另一端。我其實收不住,特別當最後結束的那曲節奏又出名的強烈。
Tango Mar這一切也看在眼底。臨別前她看出我的盡興,祝我今晚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