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透(短篇小說)
看透
文:Hai Ting(Seia)
嵩山一脈山腳下的一間客棧裏武林群豪正匯聚桌前鬥武,今兒日正時分是揚鷹教馮神馮教頭的金盆洗手大典,各路英雄皆前來觀禮,其中三教九流有江湖道上也有廟堂中人,只見那些人鬥武之餘七嘴八舌在討論揚鷹教併派武曲幫的事,又說到馮神為了天下第一美人蘇黎盼甘願放棄揚鷹教教主之位退隱江湖,只為一個鶯燕盟約,眾人皆謂「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慨歎中聽到有一溫文儒雅作文人打扮的書生顯然內力頗足,敲著一梆鼓響板,朗聲吟誦道:「月滿嵩門正仲秋,軒轅早行霧中游。穎水春耕田歌起,夏避箕險溽暑收。石淙河邊堪會飲,玉溪台上垂釣鉤。余雨少室觀晴雪,瀑布崖前墨浪流。」
聽後眾人皆擊掌道:「好!」。其實在場一干武夫也沒讀過甚麼書,自然也不知這正是一時洛陽紙貴的『八景詩』,江湖俠士只道此人聲如洪鐘,氣息平穩,看似孱弱的身子骨,說話聲線卻是穩穩當當的傳遍客棧中每一個人的耳中,實見乃是內家高手,氣息不俗,又有這般談吐,縱是聽不明白,也頗感欽羨,自是佩服得很,嘴上不由自主的就讚揚出聲了。
「小兄弟哪裡人?」
「在下乃是鄰近嵩山書院一個不過問武林事的小書僮,今日也受邀前來觀禮。」
一干人等皆內心忖道,『這馮神倒是交友甚廣,為人直爽海派,連這小小書僮都請來』又有人想道:『這小子內力這般不俗,想必也是師出名門頗有來頭』,一時倒也不敢輕慢。這是剛為對方傾倒,現下又內心顧忌,客棧中沉默一會兒,其中那些膽子稍大的粗人也顧不得胡思亂想,上前敬酒道:「喝酒!」,見秦存接過酒碗,仰頭就口一乾而盡,粗人武夫皆道:「痛快!」,心中各種成見也就做煙消雲散。
其實在更早之前,秦存還為中了武曲幫私製的『金風蝕肺侵骨散』毒性躺床不醒,要不是蘇黎盼委身馮神,求馮神今兒個退隱江湖,把教主之位讓給武曲幫的幫主拿到解藥,秦存只怕此刻已命不久矣。他秦存今日來觀禮是來還情的。
至於一個不問事的小書僮,為何會有這般練家子的武功,又為何會中那『金風蝕肺侵骨散』?此事說來正與那『紅顏禍水』脫離不了干係,自古亂世皆因妖孽美人出。原來那秦存,本是少林一派的俗家弟子,幾年前見蘇黎盼上少林問經書,一見傾心動了凡念,兩人也是郎才女貌頗為登對,卻見那蘇黎盼年紀輕輕對男女之事已斷塵緣。蘇黎盼奉京師之命為取經在少林寺偏院住了半年有餘,秦存日日前去蘇黎盼所住院前掃地,只為在每個日出和日落見蘇黎盼一面,明明日日見到對方,二人卻從未說過話。秦存偶而見蘇黎盼微笑看鳥時而托腮望花,時而對院中僧人頷首問好。
美人哪有個不惹人憐愛的?即便是佛門重地,大家也都讓著蘇黎盼,沒想到這蘇黎盼悟性極強,幾個月內竟已開始修習『金剛經』,掌門捻鬚微笑頗感滿意。
秦存依然日日送院中新栽的菖蒲桔梗到蘇黎盼院前插在瓶中,又過半年,蘇黎盼就下山了,見不到蘇黎盼的秦存害了相思,病了半把個月不起,其師見其六根不淨,知秦存乃是塵緣未盡,替其輸了內力就要放秦存下山。他為秦存張羅了嵩山書院的一個職位,也就仁至義盡,自認師徒之情已了。
下山的秦存忙著打聽蘇黎盼的音訊,才知道那蘇黎盼是江蘇織造蘇禾憲的女兒,生的貌美如花,本要進宮當秀女,卻因性子寡淡,佛性極深,在選秀時因面相被太皇太后看中,欽點為義女『陵榮公主』,替太皇太后入少林取師,這才在少林寺待了一年有餘,見著秦存。
蘇黎盼為太皇太后行走江湖,那之後她幾次又回少林,不見秦存,卻被捲進揚鷹教和武曲幫的併派風波,禍水紅顏,兩派硬搶蘇黎盼,為蘇黎盼開武林大會,打響了『天下第一美人』的頭銜,而後是秦存為見蘇黎盼上嵩山,卻被不得美人心含怨打聽到他二人揪葛的武曲幫幫眾下毒,蘇黎盼在秦存昏迷之時匆匆瞥了一眼,就委身馮神救了秦存,秦存人醒來已被送回嵩山書院,輾轉從他人口中得知救他秦存的正是天下第一美人蘇黎盼。馮神昭告天下要金盆洗手,其後為宣示主權,馮神下帖嵩山書院,於是有了今日觀禮還情一事。
各路豪傑陸續而至,眾人在山下仙女廟暫歇半晌,魚貫蜿蜒上山,日正典禮起,馮神手入金盆,正式與江湖武林斷了干係。不遠處蘇黎盼頭帶著斗罩,俐落江湖裝束身形婀娜仍不掩其美質,秦存僅從背影就認出蘇黎盼,蘇黎盼也似有所感應,從人群中直直看過來秦存的方向。二人似隔了千里萬里,卻又似僅一步之遙。
禮成眾人皆散,馮神至前廳敬酒,秦存快步進蘇黎盼跟前,二人從未有過說話,只見蘇黎盼匆匆塞了一只雙龍戲珠做工精緻鏤雕的鼻煙壺給秦存,轉身就快步離去。秦存茫然接過,失神下山回嵩山書院。
他反覆把玩那只鼻煙壺,旋開紐蓋,裏頭放了一捲紙籤,拆開是兩行正楷小字,書道:『閑作悲君亦自卑,百年多時幾多時?』。秦存恍然想起初見蘇黎盼的時候,那眉目間的悲喜。想見其初修《金剛經》不解地苦思的側顏,百年多時幾多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秦存又回少林寺,只見他師父撫掌微笑。
『閑作悲君亦自卑,百年多時幾多時?』蘇黎盼啊蘇黎盼、可知這是一首不可得的情詩?洞悉了身過百年誰又不是一抔土,是已情愛之心又豈在朝朝、暮暮?秦存目光澄澈的望著師傅,方知若是有情,看不透得看得透的皆是苦。
秦存又日日在那偏院前掃地插花,只是而今人面不知何處去?落花猶在,香屏空掩,依舊笑春風。若是看不透身在情中仍能有情又是何苦?若是看得透了既已消遙自在又有何苦?介於兩者之間呢?秦存淡然一笑,又默默地掃滿地落葉。
2024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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