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06 17:40:30于善祿

當「藍調兄弟」來到躁鬱的台灣——評果陀劇場《一個兄弟》

時間:2016624日,週五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演出:果陀劇場《一個兄弟》

 

距離前部劇作《拉提琴》(2012)的製作演出至今,已經超過三年半的時間,不過從印刻文學最新出版的劇本集《一個兄弟 兩個故事》看來,紀蔚然在這段期間又完成了兩套劇本,分別是《一個兄弟》(由果陀劇場製作首演),以及《莎士比亞打麻將》(據説可能將由大陸某院團製作首演)。

 

在《一個兄弟》裡,仍然可以看到紀蔚然長期以來所創造且愛用的角色「冷伯」(果陀首演版由郭子乾飾演)出場,這個有點創作者自況的中年大叔,依舊喜歡隨時扮演語言糾察隊,對現今台灣人的語病,如搞萌裝可愛、口齒不清、流行語等,予以挑剔、糾正、批判、諷刺,有時亦自我解嘲,感嘆時不我予,言語中充滿了無力感。另外,紀蔚然這次還另外創造了「亂場仔」(果陀首演版由唐從聖飾演)這個急公好義,但是卻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角色,像是個橫空出世的程咬金,突然就出現在「冷伯」的生命與生活之中,然而「冷伯」對他的過往、家庭、社交圈卻幾乎一無所知。

 

倘若從精神官能症的角度來看,「亂場仔」似乎有點躁症的跡象,而「冷伯」則是典型的鬰症患者(這點在其台詞與對話中,已經表達的相當清楚)。這兩個角色甚至被紀蔚然設計成像是一體兩面,就像劇中所引借1980年代美國經典公路音樂喜劇電影《福祿雙霸天》(TheBlues Brothers,片名直譯的話,應為《藍調兄弟》或《布魯斯兄弟》,台灣的片商總是有新創「譯」)片中的ElwoodJake一樣,總是一起行動(行動中,「冷伯」老是有些猶豫,而「亂埸仔」則是義無反顧)、一起完成或搞砸若干事情(偶爾完成,卻經常搞砸),竟也關關難渡關關渡。我們若再往後退一步想,也許可以將「冷伯」與「亂場仔」視為當代台灣人的某種精神縮影,而其所表現出來的空嘴理想與行動衝動之間的精神分裂狀態,與台灣的社會文化情境,若合符節。

 

過去紀蔚然的某些作品中只安排了「冷伯」類的主角,他對所處的社會情境充滿了批判,但滿腹的抱怨與滿嘴的幹譙,卻缺乏行動方略與付諸實踐,因而導致滿腦怨鬱,悶出病來。這次安排了「亂場仔」的搭檔出場,雖然經常搞砸事情,但至少已經踏出了行動的第一步。

 

從劇本的形式看來,主要像是以「冷伯」為主述者的說書,其中因為「冷伯」下場上廁所之類的緣故,話語權也曾轉移到「亂場仔」手中。既是說書,形式相對自由,話題與內容的描述亦隨說書人的心欲所至而時時轉換,但大多不脫社區生活、小市民苦悶、食衣住行、人情冷暖等日常場與周遭瑣事;而為了讓敍述能夠多元立體並具有臨場感,説書描述(時態多為過去完成式)也經常轉化為當下演示(時態為現在進行式);有時為了抒發滿溢的情緒,甚至還會出現歌舞場面,這個部分,主修聲樂、科班出身的許逸聖(臺北教育大音樂系研究所畢)的表現,則相對要突出、穩定許多,可算是定心軸。

 

倘若是中小型劇場的說書表演,或許將觀賞的角度聚焦在四位演員(還有一位是范瑞君,她扮演幾乎所有的女性角色)就可以了,或許也會比較純粹一點,更集中地去體會紀蔚然劇本中所要批判的社會情境、語言症狀、人情心性。然而,這戲放在國家戲劇院,舞台是大了些,所以不得不將其調整成大型的脫口秀,不只舞台、燈光華麗,服裝用色鮮豔,造型突出、風格化,所佔視野面積最大的影像,也不得不花點心思處理,將城市紀實影像的顆粒放大,使其呈現出具有美國大眾漫畫與波普風格的質感。

 

而面對原劇本中的情境自由轉換(關於這點,我覺得有興趣的朋友,應該可以去把《福祿雙霸天》這部經典電影找出來看,比較一下《一個兄弟》),劇場裡的導演梁志民採取「劇場主義」的場面調度來應對之,一開始,似乎觀眾還在適應該劇場手法的表現美學與調度邏輯,不過在後來的若干橋段中,觀眾已經「買帳」了,尤其是「幸福社區臨時住戶大會」討論「亂場仔」急公好義、擾亂住戶生活秩序、甚至招來黑道兄弟在社區徘徊的那場戲,由於角色聚多,於是採行一人飾兩角的方式(單一演員的左右兩邊或前後兩面,透過不同的服裝造型及表演方式、口氣神情的切換),製造了極佳的效(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