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20 23:33:10于善祿

人力飛行劇團《公司感謝你》

時間:2016年3月10日,週五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從一開場,就讓人覺得主角克魯勝斯騰(楊景翔飾)很像被存在主義式地扔到這個世界(貴族莊園改建的企業招待所),他原本在傾斜的大張沙發椅上打瞌睡(幾乎每一場都是他坐在沙發上作為開始),這巨大、比例失衡的沙發椅,已經明顯地象徵這個戲劇世界的荒謬,克魯勝斯騰對他所處的情境,完全無法掌握全貌(劇中的角色,幾乎只有他是如此),他極為困惑,更覺得這一切簡直莫名其妙,但它卻一直在發生著,且周遭進出的其他公司同事,均視之為自然。

 

如此非比尋常的荒謬情境設定(有點像是沙特的《無路可出》),使得克魯勝斯騰被原本的工作倫理與職場慣性所揚棄,他不知所以地被拋置在這個渡假為上的招待所,他困惑於「工作vs.渡假」的價值矛盾,他無法相信「公司請我來到這裡來,是要我渡假的」,他幾乎是有點工作狂與強迫症的癥候群。

 

倘若從服裝設計的角度來看,也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克魯勝斯騰的穿著正式(襯衫、領帶、西服衣褲、皮鞋、旁分頭髮等),連帶地,他的行為舉止與肢體動作,也都盡量維持一定的規範與倫理,十足中規中矩、老老實實的上班族縮影,他代表著規律、步驟、準則、邏輯等「阿波羅」式的性格特徵與價值系統;相對來說,其他同事的衣著、服飾、髮型與妝容,則是表現主義式的多彩、大膽,他們代表著休閒、享樂、解放、自由等「戴奧尼索斯」式的性格特徵與價值系統。

 

在表演上,選擇了一種風格化的設定,尤其助理真由美(劉廷芳飾),刻意地說話稀哩呼嚕、口齒不清,且帶點嗲聲嗲氣,還有些口頭禪,踩著高跟鞋,走路的步伐有點內八,嘴唇的口紅、指甲油、緊身服裝等,都是一片艷紅,這個角色被設定成無腦花瓶的模樣,也比較刻板,沒有什麼太大的轉折或變化。

 

其餘的角色,也差不多都採取類似的設定與表演方式;整體而言,主要是在營造出人工化、刻板化、機械化的氛圍與意象,我們雖然看不到其他房間或場景的樣子,但我們的眼界原則上是跟著主角克魯勝斯騰的觀點,我們大致可以感覺到在這背後有一個偌大的公司組織科層結構,並且外延到公司外部的政治、社會、經濟相互關係,誰也逃不出去這個資本主義邏輯所形構的巨型囚牢,而且大多數的人就像克魯勝斯騰一樣,在這個牢籠長期的籠罩之下,身心靈多多少少都被異化了——亟需要明確的工作目標與計畫,隨時準備好迎接工作的挑戰——照理說,這樣的態度應該是「正確」的,但當我們也這樣認為的時候,其實我們也早就陷入資本社會的泥沼了,甚至是被馴化了。難怪馬克思要說,我們都活在資本主義的幽靈籠罩之下。

 

其實還有一位角色,桑奪爾(楊登鈞飾),他的言行舉止在這群人裡面是比較放縱不羈的,隨意在別人談話間闖入,吃零食,坐沒坐相,站沒站樣,讓克魯勝斯騰一直認為他是個剛畢業的毛頭小子、社會新鮮人、公司菜鳥,克魯勝斯騰信奉的工作價值是「效率」,但桑奪爾卻不屑地認為那是「邪惡、無趣」,並展現出他對未來經營公司方式的新知與洞見;就此而言,頗能展現新舊世代的視野與方法差異,當然,這也象徵著整個經濟型態的巨大轉型。相對於桑奪爾,另外兩位人事主管——約翰(崔台鎬飾)及艾拉(梁菲倚飾),就比較雷同,但也都扮演著「渡假中不宜工作」的模樣。總之,將這五個人湊成一齣關於公司組織、職場江湖的資本主義批判戲劇,的確很有當代的存在主義感,類似的迷惘與荒謬依舊。

 

相對來說,楊景翔所詮釋的克魯勝斯騰,說話的速度和樣子有點像單調的機器人,除了生氣之外,也多半眼神空洞,表情無神或愁苦,在這個腳色身上,似乎真能感受到無趣。

 

基本上,戲演到桑奪爾首度滔滔不絕且條分屢析地對克魯勝斯騰闡明當代經濟運作的型態與邏輯之後,氛圍就大不相同了,一方面克魯勝斯騰漸漸被激怒,甚至動手打了桑奪爾,另方面桑奪爾、約翰、艾拉個個向克魯勝斯騰說大道理,關於公司,關於忠誠、尊嚴與自尊等等,辯證與說理的成分變濃了,當然,這些內容都深切而批判地對應著當代世界的真實,而真實的底層就是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