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25 09:58:05于善祿

狂想劇場《寄居》



時間:20131020日,週日14:30

地點:牿嶺街小劇場

 

《寄居》的故事焦點表面上看起來是海砂屋的問題,劇中的角色為一對年輕夫妻(由安原良和陳佳穗飾演),先生在信用卡公司上班,個性不夠積極,是位能力及才幹都不過人的好好先生;太太懷有身孕;先生的老媽(蔡櫻茹飾)和他們住在一起。問題是他們花費了畢生的積蓄,以及老媽賣掉老屋的錢,籌了頭期款,也剛繳清了房貸,這才發現所住的房子,事實上是間海砂屋,麻煩還在於已經找不到原本的屋主,政府不會補助,求告無門,想換房,又沒有積蓄,所以媳婦的腦筋就動到老媽存摺戶頭裡的兩百萬,希望能藉由黃金期貨的投資來賺利,但是先生的多慮性格,卻使得他並未動用老媽的錢,反而藉由剛升任公司副理的職權之便,將公司的錢轉到老媽的戶頭,鑄下大錯。戲的結局是房子的天花板崩落,夫妻倆被海砂屋、生活現實、金錢欲望重重壓迫。角色間的緊張衝突關係,看似由海砂屋所引起,但這背後卻牽扯出一連串的社會經濟結構性問題。

 

這些問題像是先生的妹妹,因為離婚,獨力撫養小孩,並在越南投資成衣工廠事業,但經營資金周轉不靈,常向老媽調頭寸,甚至在老媽賣掉南部的眷村老宅之後,三分之二給兒子買房當頭期款,三分之一則分給了妹妹,妹妹之所以願意只拿三分之一(而不是二分之一),根據太太的說法是:老媽要由兒子照顧到老死,這是交換條件,而且更現實的是,妹妹後來就都不太和老媽聯絡了。

 

另外,先生的大學同學和他在同一家信用卡公司上班,兩人年資相差不多,但同學的投機心較重,挪用了公司的錢買了許多房子,後來請人鑑定,卻是海砂屋,趕緊想辦法再轉手賣出,所得既將挪款還補回去,還大賺一筆,並轉而到大陸投資發展。在挪款的過程當中,先生幫忙做帳,得知自己住的是海砂屋之後,心有不平,便故技重施,亦挪用公款,想要帶著太太到大陸逃之夭夭。

 

太太的原生家庭經濟狀況應該還算不錯,或者說她原本有機會可以嫁得更好,但如今卻嫁給了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老公,個性溫吞怯懦;自己也和婆婆處得不是很好,婆婆總認為媳婦之所以會嫁給兒子,是對自己畢生積蓄有貪圖的目的。

 

而老媽返回大陸探親之後,一方面認識的親友多半都墓木已拱,另方面則在先生的墓碑上,看見先生和元配夫人的名字並列刻在一起,自己卻像個賊一樣,辛苦持家,撫養一雙兒女長大成人,最後卻連個名份都沒有,情何以堪!再加上現在和兒子所住的房子搞出個海砂屋的下場,自己的印章、存摺又被兒子(她認為兒子是被媳婦慫恿)偷走,百感交集,氣急攻心,後來在攀爬鐵梯時,不慎跌落傷重身亡。老媽想攀梯爬到樓上(也就是先生同事的家),因為兒子從戶頭所領出來的兩百萬現金,忘在樓上,而那是因為老媽得知自己是這個家的累贅,憤而走避樓上,之所以有鑰匙,則是由於樓上夫妻到大陸,出門前,將鑰匙交託給樓下老媽,希望幫忙照看一下。

 

似乎是得花了些篇幅,才能稍微將劇中三名主要人物的背景與困境理個清楚,事實上倘若要繼續深描這些角色的心理性格與內在意識的話,應該都能夠再深挖,而且挖到最後,他們的問題幾乎全都來自社會經濟層面所造成的外部環境影響,而現下已經嚴重地影響到他們的住宅與身家安全。這樣的典型故事,在台灣這個社會之中,幾乎層出不窮,一點也不新鮮,當然,這也就代表了相關問題的嚴重性。也因為這個故事的寫實技巧使然,所以劇中人、事、物之間的因果關係,就會被很縝密的安排,具有高度的「設計」感,悉心擘劃出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年輕編劇(詹俊傑)眼中觀察及感受到的台灣社會切面,可以引發不同的諸多省思;而這樣的寫實主義手法寫就的劇本在當今倒是不多,尤其是出自一位年輕新銳編劇之手。

 

從表演的角度來觀察,一開場的夫妻戲,其裝扮、談吐、神情,以及演員與角色的年齡差距等因素,使得這兩個人看起來不太像對夫妻,而且開頭的兩場戲多半都在「交待」過去和「描述」現狀,其戲劇感比較是被說出來的,而不是被演出來的,既少了當下性,也沒有什麼戲劇行動,做為開頭的兩場戲,的確是沉悶許多,也較缺乏角色關係的說服力。夫妻對話的語氣與內容,聽起來其實比較像是三十歲左右,新婚,懷第一胎的年輕夫妻,但兩位演員從外觀和年紀看來,均屬四十歲上下,接近前中年,因此會產生一些乖訛與突兀感,說服力就沒那麼高。

 

開始感到有戲時,已經來到第三場戲,有爭執與衝突,而且蔡櫻茹所飾演的老媽,登場一亮相,言行舉止,還真有那麼幾分威嚴;而且從這場戲開始,才慢慢地體現出三個人之間的緊張關係與困境。

 

至於舞台設計,最顯著的不外乎是那懸吊的天花板,上面還有個風格突兀的大燈飾,並用投影來呈現海砂天花板不斷龜裂、崩落的破洞;到了戲的結尾,這整片天花板真的整個「壓垮」下來,遮蓋了整個客廳和這對夫妻。天花板從頭到尾,都「善盡職責」地表現出強烈的壓迫感,社會現實與生活壓力,以及家庭成員之間的緊繃與壓迫,令人喘不過氣。

 

這幾年,社會問題層出不窮(其實一直都沒有少過),相關的公民行動及參與者也越來越多,劇場裡也不乏反映這些現象的作品,但總是讓人覺得少了一些什麼,起不了太大的漣漪,這個作品也讓我有類似的感覺。劇場人保有對社會議題的關注,很好;但欲以劇場的表達形式來回應社會現象,其方式似乎得再重新思索與尋找,只是「再現」,似乎已經不再是有效的路徑,畢竟人們對於社會問題、公民行動、劇場表達都已有更不一樣的認知與情感結構,倘若只是緬懷1980年代解嚴前後的小劇場運動浪潮,複製或重現類似的經驗,策略上顯然已經行不太通。近年幾個相關的戲劇作品都有類似的問題,至於什麼是可能有效的回應策略,我也不知道,大家不妨一同思索與尋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