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04 19:12:17小宗宗

走出寂靜

走出寂靜 Beyond Silence

● 寂靜、聲音與溝通:
  這部電影取名Beyond Silence,意味在寂靜世界中,仍充滿著聲音。的確這部電影充滿溝通語彙。口語、手語是最基本的溝通語彙,但電影中還有很多其他的溝通。
  譬如唐姆在聾啞學校用體會震動,教小朋友認識音樂節奏並舞蹈,唐姆並說,大自然界很多動物是用震動聆聽的,譬如蜜峰,沒有耳朵,卻知道人們的心跳。
  還有大自然,也成為父女很重要的溝通。父親喜歡問菈菈大自然界的聲音,問到雪的聲音,菈菈都被考倒了,她說:「雪不多言,雪遮蓋所有的聲音。」父親以大自然陳述自己的心境:「妳注意看大自然的變化....。」
  電影中也有肢體語言,它不同於手語,但仍能明確的表達。譬如菈菈剪掉頭髮,父親本因菈菈像姑姑而不悅,卻發現菈菈後悔哭泣,父親便拉住菈菈的手,玩「黏住了拉不開」的遊戲。而後,在醫院等待小妹出生時,父親告訴菈菈童年因聽障從祖父和姑姑那裡受到傷害,這時,一個小男孩充滿好感善意的拿自己的小手,放在父親的手上。
  笑,也是電影中很重要的語彙。母親給菈菈音樂票後,走出房門前回眸一笑,充滿愛意,卻是臨終之笑。菈菈小時候音樂會因著父母缺席,得自己打扮單獨赴會,穿好衣服,對著鏡子上貼著的姑姑照片,模仿其笑,充分表達她需要精神支持、需要角色認同的心理。而電影最終,菈菈回眸一笑,跟當年模仿姑姑的笑,看似雷同,卻有完全不一樣的內涵,她不再是模仿,而是發自心中,一如音樂來自心中,充滿愛與和解、被愛與被支持的心滿意足。
  最後,是這部電影最重要的語彙:音樂。
  姑姑的輕快配樂、父親的憂鬱配樂,傳神的表達出兩人不同的個性。而家中滿溢愛時,也不時出現主題配樂,即使父女談到雪的寂靜時,還是充滿愛的音樂,只有當父女衝突爭吵,音樂消失,電影真正的「寂靜」了。
  不僅配樂,菈菈心中的音樂也表達了電影的精神:在愛中的人生,有喜悅、也有哀傷,但是不可能讓任一種情感放任不羈,因為愛本身就是一種收束。菈菈說,她很能體會民俗傳統音樂,電影中並用音樂會的猶太民歌為例。因為民歌內容,正是充滿了搖籃曲、父親傳授兒子生命觀等,充滿愛的語言。
   透過那個猶太音樂家說出來的藝術家夏卡爾,其繪畫內容也是這樣的感覺,有詩有愛,有喜悅有傷悲,共同組合成動人的主題對位,即使是在大逼迫的苦難時期,也不讓傷痛的感覺過於放任不羈。夏卡爾,一樣是深諳愛的藝術家。
● 童年創傷:
  「你從來沒關心過我的功課,你就是不要我學黑管,我恨你!」在電影《走出寂靜》中,還在念小學的菈菈對爸爸這樣說,因為,爸爸(馬丁)不希望菈菈學黑管,希望她多做其他功課,而不是音樂。
  馬丁和老婆凱都是聾啞人士,但是他們的女兒菈菈耳聰目明,三個人住在德國的鄉間,他們平常以手語溝通,出門時(例如去銀行),常需要菈菈幫忙擔任翻譯的工作。
  夜裡,馬丁和凱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事情,馬丁有感而發用手語說:「我會失去她。」
  凱:「如果你像你父母犯一樣的錯,那你才會失去她。」
  「什麼意思?」
  「你必須接受她這個樣子,用心聽,我們是聾子。她是我們的孩子,但她不屬於你。」
  原來,馬丁有個妹妹卡麗莎,從小就會吹黑管,甚得會彈鋼琴的父親喜愛,在童年時,為了不讓馬丁吵到卡麗莎,每次卡麗莎練習黑管時,馬丁就被關在房間裡。看起來是爸爸比較偏心,但卡麗莎卻認為媽媽偏心,因為當馬丁打破杯盤時,媽媽都不會責怪他。
  在這樣的情況下,兄妹兩人從小就不合,長大後的馬丁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小孩菈菈學黑管,更何況,學黑管的主意是卡麗莎利用一次聚會場合「引誘」菈菈對吹奏黑管產生興趣的,馬丁當然更加反對菈菈學黑管。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對童年時期經歷的埋怨,都不是小時候的馬丁或卡麗莎所訴說的,而是成年後的他們對菈菈說的。
  有些觀眾可能會覺得,這些都是小時候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為什麼兩個大人要記恨這麼久?而且,這兩個人是親兄妹耶,何況,父母再怎麼偏心,也是自己的父母呀!
  觀眾可能不明白,有些童年創傷,一旦抹在心頭上就是一輩子的事情,正因為這些創痛的加害者來自於具有權威的父母,來自孩童無法逃出家庭環境,在童年所遭遇的無力感與傷痛更是難以憑空釋懷。
  這樣的人被人稱讚時,可能會覺得很羞愧,常常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沒有理由被稱讚,一被嘉許就害羞了起來。
  馬丁在童年有過那樣的遭遇,加上自己既聾又啞,以致於他常常自怨自艾,每次家庭聚會不歡而散時,他就會怪罪自己,認為都是自己的錯。此外,他也很依賴菈菈擔任翻譯的角色,不希望菈菈離家太遠。

● 小孩轉大人:
  愛固然使家人更緊密團結,愛也往往透過各種形式在家人或其他親密關係之間,不斷地進行情感的勒索。
  菈菈十八歲時,卡麗莎鼓勵她去柏林參加音樂學院的入學考試,卡麗莎和老公葛瑞國在柏林有房子,可以提供房間給菈菈居住,卡麗莎也會陪著菈菈一起練習黑管,有了祖父的金錢資助,經濟方面也不是問題。
  卡麗莎認為,菈菈有吹奏黑管的天賦,應該到大城市接受學院的訓練與洗禮,菈菈也有高度意願,雖然爸爸馬丁並不同意,但菈菈還是動身前往柏林了。
  父母若從不鼓勵子女自己動手做,嘗試、探索、主控、冒失敗的危險,常會使孩子產生無助感,且不適應社會生活。……害怕子女再也不需要他們,使的許多控制型父母將無力感投注在子女身上。……當子女獨立時就覺得遭背叛、拋棄。
  菈菈前往柏林一陣子後,邂逅了一位也懂手語的男老師,菈菈帶他回鄉下老家過夜,吹奏黑管給他聽並且做愛。清晨的時候,馬丁無意間看見自己女兒跟一個陌生男子全身赤裸躺在地上睡覺,在那個當下他沒有說什麼,卻在吃早餐時責備菈菈:「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有些事情不能做。」
  菈菈展開反擊,她說:「還要怪我什麼?我不負責?自私?只顧自己和我的音樂?背叛你和媽媽?站在卡麗莎那邊?要不要我告訴你,我受夠了!你那充滿責備又呆滯的眼光,你的抱怨,我受不了屋子的寂靜,這屋子已變成籠子了!我受夠了!」馬丁聽了很生氣,將菈菈推出家門,菈菈於是又回到柏林。
  主流教育應該接受「人生而不同」的道理,才不會教出這麼多內心自卑又憤怒的孩子。
  得不到父母的支持與鼓勵,常會讓小孩子失去自信,也會讓小孩的人生觀充滿悲觀的情緒,認為人生不可能那麼順利。就像菈菈與男友看完一場以喜劇收場的電影之後,菈菈的表情非但不是歡喜,反而有股惆悵的思緒,她說:「愛情故事以喜劇收場使我感傷。使人充滿太多希望,需小心處理夢想,反正都不會實現。」因為在真實的世界裡,結局並非都是皆大歡喜。

● 父母難為:
  卡麗莎看到菈菈這樣「叛逆」馬丁時顯得很高興,並且指責馬丁太自怨自艾,常常讓身邊的人自責。聽到卡麗莎對自己爸爸的批評,菈菈並沒有覺得欣慰,反而說:「妳從不去設法瞭解他,妳沒有資格批評他。有時我相信你只想贏,妳要我替妳進音樂學院。妳要我有成就?有成就可以,但是不能比妳好,所以妳反對我的音樂,認為平淡、消沈。如果妳真的支持我,就應該支持我喜愛的,妳卻做不到。……是的,虎父虎女,我是我爸生的,我不是妳那生不出來的女兒,尤其我不是妳!」
  原來,卡麗莎和老公葛瑞國一直生不出小孩,不知道問題出在男方還是女方。除此之外,卡麗莎一直阻止菈菈練習「悲傷」的曲調,她認為評審不會喜歡那樣的曲風,如果想考進音樂學院,就要投評審的喜好;其實,卡麗莎是擔心菈菈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所以才以「評審的喜好」阻卻菈菈多曲風的練習。
  控制型父母的操縱很難被察覺,因為他們往往藉由關心掩飾支配欲:「這是為你好。」「只因為我太愛妳了。」這些話意味著同一件事:「我這麼做是因為怕失去你,所以寧可折磨你。」
  父母和子女之間的和解,需要強勢的一方先表達善意,在《走出寂靜》最後幾幕裡,馬丁前往音樂學院觀看菈菈的入學考試(表演吹奏黑管),菈菈沒有預期爸爸會出現,一開始有點驚慌失措。不過她還是鎮定地演出,當她吹奏完畢,站在舞台上,以手語向觀眾席後方的爸爸說:「你想,有一天你會懂我的音樂嗎?」
  馬丁:「也許我聽不到音樂,但我嘗試去體會妳的音樂,我……失去妳了嗎?」
  菈菈:「自我出生我就一直愛你,你永遠不會失去我。謝謝你來看我。」
  父母若不想失去子女,若想在晚年時得到子女的物質和社會支援,就必須跟子女建立起「累積式承諾」的關係。也就是說,要讓子女覺得「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我願意照顧父母,是因為我喜愛他們,我們是同住在一起,分享歡笑,分享一個家,而不只是照顧而已。」
  成年子女對老年父母的真心奉養不是用儒家的孝道觀或法律規範就能約束的,關鍵在於父母養育小孩的過程中,有沒有發展出「累積式承諾」的關係。累積式承諾的觀念有助於我們理解,為什麼一段時間過後,兄弟姊妹之一會很明確的認為應該照顧雙親,而另一個兄弟姊妹卻會非常不以為然。
  其實教養兒童不是那麼困難的事。如果你能在心理上接受兒童是個獨立的生命主體,每位孩子生下來,都有他自己的生命功課要完成,那麼我們做父母的,就只是陪孩子走出自我生命道路的人而已。放下妳心中既定的尺,尊重孩子的感覺,常保覺知,誠實的和孩子做討論,並且保持最後答案的開放可能,這樣就好了。
  看完這部電影,我衷心期盼所有成年人都能直視心中的小孩,直視那傷心憔悴的過往,向它告別,並且脫離父母的掌控,努力做到情感獨立,蛻變長大,真正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