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18 21:23:55小宗宗

窗外有藍天

【窗外有藍天】(A Room With A View)是詹姆斯艾佛利(James Ivory)1986年導演的作品。這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導演根據E.M.佛斯特(E.M. Forster)小說改編的作品(由詹姆斯艾佛利長期的編劇伙伴露絲鮑爾賈華拉Ruth Prawer Jhabvala改編),並就此結下不解之緣,連續改編、導演了佛斯特其他兩部小說為電影【墨利斯的情人】(Maurice,1987)、【此情可問天】(Howard Ends,1992)。成為電影界不折不扣的「佛斯特代言人」,以及「文學電影」的健將。
【窗外有藍天】的情節是描述在英國鄉間長大的年輕淑女露西(海蓮娜寶漢卡特Helena Bonham-Carter)和「老處女」表姐夏露(瑪姬史密絲Maggie Smith)一塊到翡冷翠度假,夏露對她們的房間未如訂房時所言的「有風景」感到不滿,即使到了餐桌上還是喋喋不休。剛好一對同樣來自英國的父子:安先生(丹荷姆艾略特Denholm Elliott)和他的獨子喬治(朱利安山德斯Julian Sands)願意和她們交換房間,才解決了問題(雖然夏露還幾番猶豫,認為對方無禮、輕挑)。喬治在自由的氣息中成長,不像其他英國人那樣矯情囿禮,露西的家教雖開明,但還是帶著部份壓抑。翡冷翠終於激發了她內心的某些奔放。在一處鄉間的麥浪之上,天時地利的激誘,促發喬治吻了露西。然而這一切情景都被夏露看在眼裡,她立刻要求露西和她打道回府,彼此保守這個秘密。
回到家鄉的露西,在安排之下,又自然而然地和來自倫敦的紳士西西(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le-Day Lewis)訂親。直到喬治和他爸爸租了露西家附近的一間別墅,兩人又再見面,一池春水再度被攪亂。露西在喬治的點醒下,瞭解西西只不過把她當成一幅畫、或一只象牙盒子來欣賞,而不是愛,所以她解除了婚約。但同時他還是隱藏自己的情慾,裝出一副不愛喬治的樣子,而幾乎騙了所有人。當她為了躲避解除婚約的閒言閒語而決定再度出國,而且遠赴希臘前,喬治父子也決定搬離傷心地。露西想阻止他們因為她而離去,安先生的一席話卻讓她終於面對自己也愛著喬治的真心。
電影最後,夏露收到露西的來信,她和已經成為他丈夫的喬治重遊翡冷翠,住在「有風景」的房間。然而在餐桌上,就如同當年她們的翻版似的,一對女伴也抱怨起自己的房間沒有風景。
【窗外有藍天】是一部打從字幕卡開始,就一派典雅的電影。詹姆斯艾佛利為了將小說濃縮在兩小時的電影當中,利用了類似章回段分的字幕卡,來交代空間的轉換跳躍,也機巧地在某些時刻負起其他的功能。譬如影片後半段,露西重遇喬治開始,每一個字幕卡都是「lying to---」,表面上,露西掩飾真情地欺騙了每一個人:喬治、西西、夏露、安先生、媽媽、弟弟﹍﹍,然而在這麼多的欺騙背後,其實欺騙最深的是她自己!
「細緻」一向是詹姆斯艾佛利的好處,除了善用字幕卡,他在片頭也利用普契尼的歌劇選曲「親愛的爸爸」,輕盈地點出角色對愛情的渴望與擔憂。翡冷翠,則成了愛情的發源地。
電影裡的旅行,多半與愛情有關。彷彿人們習慣了一個地方以後,連浪漫神經都會變得遲鈍。「旅行」則提供了重新定位身份的可能,在陌生的環境展開一場全新的人際關係,每個人的主體性也相形增加了。在翡冷翠,露西不必擔心家鄉的耳語(但是要注意夏露的監視,顯然旅伴的選擇也是很重要的),義大利空氣中的熱情粗獷,更直接促發感情中奔放因子的運動。
詹姆斯艾佛利的場面調度功力也在此顯現。高調的光影,隨風起伏的麥浪與嬰粟,傾斜的鏡位,主角們的淺色系服裝,構成一幅隨時可提供愛情發生的景緻。而露西一個人鑽進教堂廣場當個觀光客時,逐漸拉遠的鏡頭也突出了她的徬徨,不僅是對自個身處異地的感受,也是她面對自己心靈與慾望的躊躇。
詹姆斯艾佛利是個既能洞悉中產階級和禮教制度弊病的人,又同時不扼殺和諧與溝通的可能。這一點,他和原著作家E.M.佛斯特倒是非常類似的。以本片為例,喋喋不休、講話老是要繞個彎、讓大家都很煩的老處女表姐夏露,其實在翡冷翠與一位女作家的親近中,就帶出她內在還是渴望浪漫的;當露西謊稱不愛喬治,要他別再出現時,夏露甚至擋住了去路,希望兩人能挽回什麼。她也許不擅長作人,但並未蒙蔽心靈。就好像拘禮的西西,確實讓我們見識到英國紳士某些令人不敢領教的態度,但他的優雅,也讓露西跟他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時,完全不讓露西下不了台。詹姆斯艾佛利從不歧視他電影裡的角色,想想夏露最後在床上分享露西蜜月旅行的來信中的快樂,她其實有可親的一面;在看西西解除婚約後,一個人坐在樓梯階穿鞋的落寞,詹姆斯艾佛利的體貼不言可諭。
但這並不代表詹姆斯艾佛利古板,否則片中一群洋溢自由主義精神的角色(包括喬治父子、牧師、露西的弟弟),就領受不到神采了。事實上,我覺得詹姆斯艾佛利還蠻開放的,露西的弟弟一遇見喬治,就邀他和牧師一塊去池塘「洗澡」這場戲,電影比小說還出色。三個大男人脫個精光,在水塘裡跳水、打水仗、摔跤,完全不受階級、宗教、禮俗的侷限,天體與自然,合成一片。這時穿著得體的露西和未婚夫西西、媽媽一塊走來,文明與禮教的介入,讓這幾個男人(尤其是牧師)只好紛紛躲避起來,拿根樹枝遮蔽裸體,形成極為幽默的反諷。值得注意的是露西撞見「天體營」般的光景,其反應不是驚聲尖叫,而是噗嗤一笑,女主角暫露曙光的自由心靈,也在這時湧現。
不過當年在電影院看【窗外有藍天】的時候,這一段「裸男出浴」的戲,可是經過修剪的。電檢又為這一點的曙光,蒙上陰影。
電影裡的翡冷翠,不消說當然是迷人的,其實就連露西生長的英國鄉間,那條叫做「夏日街」的地方,也綠得挺有味道。詹姆斯艾佛利在翡冷翠這部份,採用了較高調的光感,大片陽光灑在外景,有些躁動,但生氣勃勃。露西家附近則以大片綠意作為陪襯,比較靜態,但並不窒人。真正令人喘不過氣的是西西所象徵的倫敦,幾個中產階級陷在椅子裡聽人家未婚妻彈鋼琴,然後在下雨的深夜,有禮地告別,制式化得厲害。
有些時候,詹姆斯艾佛利對英國味道的熟稔,讓許多觀眾幾乎混淆他的國籍,難以想像他是一個美國導演。作為一個「跨界者」,詹姆斯艾佛利不但跨越了文學與電影的門檻,也超越了國界所能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