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26 14:59:16寂寞道人殊一

【玉海拾譯】橫光利一〈梅雨〉

(圖為昭和十二年(1937川端康成(1899-1972)與橫光利一1898-1947)對弈情景大正十年(1921),橫光利一菊池寬(1888-1948)介紹川端康成結識。兩人在大正十三年(1924)與同好創辦雜誌《文藝時代》,主張透過主觀感受描繪外部世界,推動新感覺派文學,之後寫作風格又一道轉向新心理主義。兩人既是生活上亦是文學路上的好友橫光過世後,川端所致弔詞有這麼一段:「你不但是我的心靈至交,且與菊池是我的兩位恩人」,其墓碑刻字「橫光利一之墓」亦為川端親題

 

 

【作者簡介】

 

橫光利一1898-1947),大正末期至昭和前期的小說家。福島縣人。早稻田大學肄業。大正十二年(1923)在《文藝春秋》發表〈太陽〉和〈蠅〉獲菊池寬1888-1948)賞識而躍上文壇隔年與川端康成1899-1972等人創辦雜誌《文藝時代》成為新感覺派的驍將。昭和五年(1930)出版《機械》轉向新心理主義。昭和十年(1935)發表提倡純文學與通俗小說融合的評論〈純粹小說論〉引起極大回響。遊歷歐洲返國後昭和十二年(1937)起連載的長篇小說《旅愁》傳達東方精神文明對西方物質文明的衝突與克服但未完成即病逝在文學領域上進行多種開拓性的嘗試為戰後現代文學的樹立帶來深遠影響代表作另有《春天乘著馬車來》《上海》《家族會議》等。

 

 

〈梅雨〉

 

去年的梅雨季,天天都是陰天。在鬱悶的潮氣中,每天流著黏膩的汗,痛苦不堪。每年一到這季節便不想動筆,但去年梅雨季的某一天一隻不知從哪兒逃出來的樹鶯在庭院的草叢裡鳴叫起來從樹梢間看不見牠的身影,惟有叫聲在圍牆四周持續不停。只要感覺到每天樹鶯在原地不斷鳴叫朝同一方向飛動,便覺自己的思緒立即隨著牠的叫聲躍動起來。

那時,說好要去北海道,便與川端(註一)一起搭乘奧羽本線的列車前往青森,在淺蟲住了一晚。在車上聊到基督時說上個月讀了某雜誌一則消息,提到基督在崇神天皇時代來到青森縣的八戶,住了下來,之後死於當地,墓地也在此。此說之荒謬固然令人驚訝,卻也讓我倆聊起了必須靠這種幻想才能度日的現代人腦中感興趣的話題聊著聊著,已來到八戶。川端面帶微笑說:「這裡下車就是八戶車站,是我妻子的娘家。」我倆環顧了車站周圍下著雨的陰鬱天空那有關基督的荒謬說法,就像樹鶯叫聲般滑稽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裡。我不禁覺得,說出那些荒謬說法的人們腦中,也被一種幻境般的美好給緊緊纏繞住。

到達淺蟲的隔天早晨,候車室裡擠滿了準備上車的小學生。混雜在郊遊裝束的小學生當中,一位雜工模樣穿著黑色立領制服的老人手拿便當坐在長椅上的身影,忽然映入眼簾。他的臉,幾乎長得跟基督一模一樣。

你看他,長得跟基督一模一樣。我不禁脫口而出。

真的,非常像呢!川端邊說邊舉起相機,準備拍那基督。

挺可憐的,還是算了。說著就沒拍放下了相機。

接著他說:「真不可思議啊。

當時要是把照片拍下來,現在拿出來看的話或許人們會把他當成是手持便當的基督。那張臉實在太像了。

有一種說法:人若想著荒謬事情,荒謬事情便會漸漸變成事實。要是誰的頭腦裡不斷把近乎瘋狂的幻想當做現實的一部分,那麼基督死於八戶的說法,說不定會成為鬱悶的梅雨陰天下一道美麗的現實景象。不,就在現在與八戶相隔沒多遠的淺蟲車站,我險些幻想自己見到了基督。川端也是如此。

過了津輕往北海道前行,明顯感受到當地的基督教傳統,讓人以為來到異境他鄉。以函館的特拉比斯修道院為代表,鐵路沿線呈現出濃厚的基督教氛圍,我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德國南部和亞得里亞海的風景。這裡沒有梅雨季,從內地(註二)陰沉天氣中逃離出來的我,眼中所見札幌盛開的洋槐花,恰似佛羅倫斯瑪魯摩大街上的行道樹。

旅行歸來,內地的梅雨依舊下個不停。鳴叫的樹鶯沒有離開,仍在自家四周徘徊。一聽見牠的叫聲,在淺蟲見到的那位基督的臉,又浮現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梅雨季的幻想仍然如故最近我常想,事實上或許我已從北海道人們的淳樸中看見了基督的精神。

 

 

註一:(譯注)川端,即大正至昭和時代的小說家川端康成(1899-1972

註二:(譯注)內地,在作者的語境係指本州四國與九州。

 

譯自:横光利一,〈梅雨〉,收入氏著、栗坪良樹編,《定本横光利一全集第13卷》(東京:河出書房新社,1982),頁531532

 

圖片來源:https://blog.goo.ne.jp/sahasi2009/e/3d2dce5273c06660a60e0427b24e371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