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高知縣高岡郡越知町的大樽瀑布。落差約三十四公尺的大樽瀑布，水勢如傾倒大樽裡的水般豪壯，故而得名。昭和三十一年（1956）劃入橫倉山縣立自然公園，平成二年（1990）列名日本瀑布百選之一。瀑布四周林木茂盛，底端是青綠色深潭，飄散著異樣的妖氣，也流傳大蛇於此棲息的神秘傳說）

【作者簡介】

田中貢太郎（1880-1941），明治至昭和前期的小說家、隨筆家。高知縣人。早年在漢學塾求學，做過代課教師和報社記者的工作。明治三十六年（1903），前往東京，以大町桂月（1869-1925）為師，朝小說家的路途邁進。在東京不滿半年，便即返鄉，開始在家鄉的《土陽新聞》上發表小說。明治四十年（1907），再度赴東京，之後在《中央公論》撰寫情愛和怪談類的文章，受到矚目。昭和四年（1929），發表《旋風時代》，獲得大眾作家的地位。作品的類型包含紀行文、隨筆、情愛故事和怪談、奇談。代表作另有《田中貢太郎見聞錄》、《日本 怪談全集》、《中國怪談全集》等。

〈蛇怨〉

在高知縣高岡郡裏面一個名叫越知的山村，有座數十丈高的大瀑布，叫做樽瀑布。那瀑布位於山村南邊的山腰，北面和溪谷隔著一段距離的橫倉山，相傳為安德天皇（註一）陵墓所在地。初夏時從橫倉山眺望，瀑布一半以上呈現生機勃勃的青綠色，瀑水滔滔不絕傾瀉而下，宛如傾倒銀色大樽（註二），當地人因而稱它為「大樽」。

往南翻過那瀑布所在的山間，有戶姓篠原的農家。這事發生在何時，確切的年代已不可考，不過應當不會太久遠。篠原家的男戶主，非常擅長用火槍，農忙空閒時總到山中四處狩獵。

某一天，這位戶主想要打個好獵物，帶著火槍前往樽瀑布。他從杉樹茂盛的瀑布旁往瀑底深潭的方向攀下。瀑底深潭四周水霧瀰漫，陽光從高聳林木間灑落，所照之處生成彩虹。篠原家的戶主踩著瀑底溪流的岩石邊角，想要跨到另一側便往瀑布下方一瞧，腳步當即停下。一條如松樹幹粗壯的大蛇，從瀑布底下右側的幽暗巖穴露出半截身軀，正往上爬過來。漆黑的背部閃亮得刺眼。「好，叫人來打！」篠原家的戶主盤算著。他想打死這條蛇令村民吃驚，於是退回去沿著瀑底深潭邊緣的岩石朝瀑布下方接近。可怕的軀體正緩慢地向前爬行。不一會兒好奇的獵人站穩腳跟，鎖定目標開槍射擊。篠原家的戶主聽見一聲震動溪谷的巨響，那又大又長的軀體掉入了瀑底深潭裡。

篠原家的戶主心想如願打死了蛇，興沖沖地叫來獵人同夥的一位男性親戚，請他幫忙剝下蛇皮，再把蛇皮帶回去懸掛在庭院裡樹木間所架起的長竹竿上。獲知消息的村民紛紛趕來篠原家，見到蛇皮驚嘆不已。篠原家的戶主得意洋洋地在眾人面前講述打蛇時的情形。

「這隻是公的，那裡有一公一母，等會再去把那母的也打來。」

當晚，篠原家的戶主叫來三、四位鄰居一起飲酒。幫忙剝蛇皮的男親戚也在其中。大家的話題全圍繞在打蛇上。

當中一位說：「以前是聽過，親眼見到倒是頭一次。」

另一位說：「這可以講給子孫後代聽呢！」

「原本以為沒那麼大，結果一看身軀都把瀑底深潭給占滿了，真驚人呀！」開口的是男親戚。

篠原家的戶主笑嘻嘻地聽大家讚美自己。

「能打死這樣的魔物的，也只有我們這裡的大爺了。」男親戚說道。

「沒錯，我們大爺可是剛毅勇敢。」一位男子邊說邊看篠原家的戶主。

「哈哈哈哈！」篠原家的戶主拿著酒杯回頭看說話的男子，突然覺得眼前冒出一道黑色閃光，隨即往後栽倒。

已經無暇飲酒閒談了。大家起身想要保護戶主。戶主推開靠過來的眾人，「哎唷！哎唷！哎唷！」在房內不斷翻滾。

眾人臉上浮現驚恐之色。戶主一下前翻一下後仰，痛苦掙扎。

「哎唷！哎唷！哎唷！哎唷！」

鄰居將終於不再翻滾呻吟的戶主搬到床上，向家屬告別下到庭院。先前見過戶主的異狀都感到害怕，沒人敢再提起蛇。

戶外一片漆黑，看不見星光。眾人默默依偎著前行，不約而同往庭院竹竿上的蛇皮看去。

庭院忽然風起，吹得樹枝嘎嘎作響。眾人心中懼怕，有人還因此閉上眼睛。大家衣服的下擺都被風掀起了。

此時懸掛蛇皮的地方突然微微發光，像是射出朦朧的月光，沒多久冒起了猶如血紅雙蛇舌頭的火焰。火勢越燒越旺，蛇皮還來不及讓人看清楚就化成火焰輕輕飄上空中，像雲那般飛向篠原家的屋頂。眾人定在原地直發抖。

篠原家瞬間被烈焰包圍，熊熊火光照耀天空。隨後，火焰上半部化為一團火球，朝樽瀑布的方向飛去。

包含戶主在內，篠原家所有人都被那怪火燒死。怪事還不止於此。篠原的族人只要一接近樽瀑布，周圍立即起霧讓人無法判明方向而落水身亡。幫忙剝蛇皮的男親戚下落為何，雖沒流傳下來，想必也是死於非命了。至今在當地，仍流傳著篠原家後人不可接近大樽的說法。

註一：（譯注）安德天皇（1178-1185），日本第八十一代天皇，治承四年（1180）至壽永四年（1185）間在位。高倉天皇（1161-1181，在位1168-1180）的第一皇子，母親為平清盛（1118-1181）之女平德子（1155-1214）。治承四年（1180）接受高倉天皇讓位而即位。壽永二年（1183）木曾義仲（1154-1184）攻入京都之際，被平宗盛（1147-1185）帶離京都撤往西國。壽永四年（1185）壇之浦之戰平氏戰敗，由外祖母二位尼（平時子，1126-1185）抱著蹈海身亡。在源平二氏爭亂中與平氏命運與共，是日本史上最短命的天皇。

註二：（譯注）樽，古代的酒器。大樽即大型酒器。

譯自：田中貢太郎，〈蛇怨〉，收入氏著、東雅夫編，《田中貢太郎日本怪談事典》（東京：學習研究社，2003），頁267-270。

圖片來源：https://represent-kochi.com/watch/1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