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09 16:43:47放血師

滴滴淚淚

Shamelessly speaking,
我給外人的印象常不出孺子可教,開朗可親,口若懸河,知所進退,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床下如此,床上亦然。

唯獨短短十來分鐘捷運,讓人無緣由的低落。
張張嚴冷方正、神出魂竅的瞳恐與臉廓,逡巡一次,心悸多一次。
即便車廂曠蕩,身旁座位無人,乘客也會擺出一副「僅供獨處」的表情,凌凌霸霸掃視屁股企圖落在他/她身畔的冒失鬼。
對捷運的退避三舍,多少來自這般張愛玲混張小虹式的城市幻貌展演。

有了隨身碟後,
自然、自動、自發的將音樂調至足以遮掩列車行進的程度,
搭配雙眼微閉,自命憂鬱文學知青與不符人體工學的站姿,
直至杳無人性的女聲廣播響起,才宛若重生,忙不迭蹬出廂外。

昨晚回家,外套剛脫,托特包未放,媽準時無差的來電。
一瞄手機----八通。

總之,她想縱橫股海,問我證券交易網站的某個小程式如何下載。
電腦這碼子事,自然沒我懂。
輕點右鍵拖曳反白新注音選字桌面設定,對她而言拗手至極,
平常被交付抓程式、Key in資料、列印網頁的我,臉色已臻微臭,
昨晚更糟,高亢尖銳的男版卡拉絲,一字一句的生鮮嗆辣,擲向生養我二十餘年的女人。

「請按右鍵另存目標...當然是滑鼠右鍵!」

「開啟它.....對,點兩下....滑鼠只有一個左鍵,而那部電腦應該只接了一個滑鼠!」

「連點左鍵兩下並不困難,跟復健動作一樣就是。」

「點一下當然沒反應,請‧點‧兩‧下!中華民國公民應該都知道。」

「打不開就算了,可能是程式問題....我回去再弄!急個鳥?」

「對,我回去弄.....急的話等幾天?沒看股票不至於家破人亡。」

三分鐘後,
她在記得吃青菜、晚上別踢被、按時掃地吃維他命,少吃辣椒以免痔瘡上門的欲掛不掛之際,無奈地問我想不想回家。

「不會,蠻多事要忙,presentation得準備,民族國中還有課,拜託放心!」

「那....你自己好好注意......」

「哧」

也許-好像-可能-似乎-應該是我,先掛手機的。
連「再見」都省了。

一分鐘,二分鐘。

K走過來,一言不發。

再一分鐘,再二分鐘。
按捺不住刻意營造的沈默,「你想說我剛對我媽態度很糟?」

「………」,二十八秒。

我似笑非笑「你想說什麼就說。」

「你最近怪怪的。」

「對我沒好臉色,對你媽沒好口氣,整天只會買衣服逛街,回到我這報紙看完澡洗完就上聊天室,書呢?」

輪到我「………」,十九秒。

「我跟你媽都是關心你的人,你可以不用理我,第一天在一起我就想陪你一輩子,但你肯定不會讓我到這地步,你媽她至少陪了你前半輩子。」

「如果因為在一起而把你心情搞成這樣,我可以分手。你要考研究所的人,我不想讓你在我這念不下書。」


我想到拎行李上台北前,從出生四十天便開始帶我的保姆,在我手中塞了枚貼身玉佩,「奶奶要你順順利利」。

我想到天上的爺爺,愛極汁水淋漓的芒果與枇杷。

我想到劉老拍著我的肩,在他的書上寫下「功不唐捐」,樂呵樂呵的遞給我。

我想到媽摟著我微笑拍照,日陽斜曬的三歲午後。


我開始抱著K,狠狠的哭了起來。

(原文:2004/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