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11 11:02:06銀娟
水的童話
之一‧〈美人魚〉
小女孩一直好喜歡美人魚。
從小，每晚睡覺前，媽媽都會跟她講美人魚的故事。她雖然聽了那麼多遍，卻一點兒也不厭煩。神祕的海底，發光的魚群，青綠色的水草，每天都陪著她進入夢鄉。她們甚至還有個祕密的約定：如果她乖乖唸書，上大學後媽媽會帶她去海邊潛水，一起去看看那個美麗的世界。
只是，媽媽並沒有遵守這個約定。
大家都告訴她，媽媽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可是她不相信。當道士在海邊招魂時，她仍覺得，媽媽可能只是自己先偷跑去找美人魚，還沒回來。她知道，只要學會潛水，一定可以再跟媽媽相逢。
每天晚上，她都在為未來的重逢做準備。洗澡時，她會把把水開到最大，再將頭深深埋入浴缸裡，想像自己在海中悠游。
黃色的魚，藍色的魚，發光的魚。神祕的海底到處是魚群。爸爸在客廳喝得醉醺醺的，又罵人又摔東西，她卻一點也無妨。她正忙著和美人魚一起嬉戲。
警察來到公寓門口時，小女孩家的水已經淹出來了。門口圍觀了好多人，卻沒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有一個鄰居還信誓旦旦地說，他剛剛真的聽到了裡面傳來海浪拍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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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父親將回家〉
孩子站在紗門邊等父親。夜色漸深，剛下過雨的空氣透著冰涼的氣味，像泥土與溼氣的混合體。
上次父親突然回家時，外套上沾了一些雨，也是這種味道。有點雨水，有點塵土，還有一絲淡淡的香煙味兒，彷彿父親把外頭的大千世界，都沾在外套上一塊帶回來了。而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
母親坐在客廳一角，踩著縫紉機替人修改衣服。屋子裡有股霉濕的氣味。孩子兀自想像著門外那個遼闊的世界，以及父親在那世界裡走路的模樣。
他不知父親到底住在哪，也不知父親為什麼久久才回家一次，可是他告訴自己，父親很快就會再出現。他會像上次那樣，趁著微雨的夜色，走過散了滿地酒瓶垃圾的巷子，安安靜靜地來到家門前。然後，母親會關上窗戶，鎖緊大門，免得被人知道父親回來了。
那種沾著雨珠，沾著香煙的氣味，從此就成了他日夜思念的夢。他相信，父親很快就會再回家。
十年後的深夜，當孩子在一場械鬥裡倒下時，臉頰貼緊了冰涼的土地。剛下過雨的地面有種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像泥土與溼氣的混合體。
他睜大瞳孔，茫然望著四周殺伐的人影，這才想起那就是他多年來一直思念的氣味，父親外套的氣味。有點雨水，有點塵土，有點旅人風塵僕僕的疲憊。聞起來是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遙遠。
濃濃睡意從脊椎透上來，像漲潮似的淹沒了他。闔上雙眼，他相信，這次父親應該會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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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星期三的快樂〉
少年熟練地把保險箱裡的珠寶倒進背包後，就坐在真皮沙發上抽起煙來。他做過觀察，這個屋主每週三都很晚回家，他有的是時間。
緊臨廚房的吧台上，懸掛著二排晶瑩的高腳杯，看起來這主人蠻重視生活情趣的。少年想像主人捧杯飲酒的模樣，忽然湧起一個念頭，想體會一下在這豪宅裡生活的感覺。於是他脫了鞋，赤腳踩著原木地板去開冰箱。
他跟弟弟共用一張銹鐵床，已經很多年了。這些年來，他不時夢想著能有自己房間的一天。他多麼希望自己的家，也能有原木地板，有美麗的高腳杯，還有西裝畢挺的爸爸，下班後開著賓士回家。
然而，闖空門兩年了，他偷來的錢卻永遠不夠家裡用。媽媽的醫藥費，爸爸的酒錢，弟弟的學費，好像一片流沙，把所有的一切都吸入吞沒了。連他也深陷在沙裡，感到自己雙腳漸漸下沈的壓力。
現在，少年終於脫離了流沙。他端著紅酒坐在吧台，正要好好放鬆一下。
他瞇起雙眼，覺得自己終於擺脫了家裡灰濛濛的壁癌，擺脫了那張銹鐵床，也擺脫了父親酗酒揍人後的鼾聲...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他其實該閃人了，可是他不管。現在的他，是一位剛下班的銀行經理，正徜徉在優雅的古典樂裡吹冷氣。
當一輛賓士緩緩駛進屋主的停車位時，少年正躺在按摩浴缸裡泡澡。浴室裡霧氣瀰漫。他愉快地哼著歌，感覺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快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