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18 17:03:00嫣子危

東區十九街(二十八)

我被他拉進半山上一間木制的屋子裏面,我留意到門外停著好幾輛車子,這傢夥倒是有備無患,時刻準備著跑路。
小屋子裏面擺著一張床,一隻櫃,一把椅子,一堆木頭,還有一扇門一扇窗,我迅速打量著著周圍的環境,我想在這裏要跑掉也不是件難事,總比我在小四家的窗外跳崖要容易得多吧?
“我這麽辛苦才把你弄出來,你可別想著要跑回去。”小龍一眼看出我的心思,皺起眉頭教訓我。
要走的機會真是多的是,跟小龍正面衝突並不明智,姑且先順著他的意思好了。我舔了舔嘴唇說:
“麥小龍,這山長水遠的招呼人來,怎麽連杯水也沒有?”
“你要喝水?”小龍打開櫃子,取出一瓶礦泉水,還好心地幫我打開蓋子遞過來。
我不疑有詐,直接伸手接過,一道銀光滑閃,哢嚓一聲,一隻來歷不明的手銬鎖住了我的左手,我大驚,擡起頭來,還沒來得及出聲抗議,麥小龍已不容分說直接把我扯到床邊,另一邊的銬鎖穿過床前的欄杆,緊緊扣上。
“麥小龍,”我大叫:“你幹什麽!”
“我看你還是不太信得過,萬一你趁我不注意逃走了豈不白費我的心機。你乖乖在這裏呆幾天吧,東區事發的時候你就曉得我對你的好。”
我怎能任由他把我拘禁在此!別說等到東區事發,後天就已經是星期一,所有資料暴光之後,我第一時間就被郭氏的勢力追殺,那時小四真死假死的事實對東區來說已經變得毫無意義,如果我不能作爲證人出席在這場充滿歷史意義的偉大事件中,麥小龍才真正白費我的心機。
“麥小龍!你快點放了我,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情等著去做!”
“你瘋了?”小龍當我在說天方夜譚,他說:“有什麽事重要得過保住自己的命?”
“我做什麽我自己會負責,我的命不用你來操心!”
“我跟你說,現在你回東區就等於自殺!難道叫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我做不到!”
“你憑什麽叫我相信你?”我冷冷地打斷他:“一開始你就在騙我,現在你說他們會聯合起來處理我,我就要信你?我怎麽知道你打的是什麽主意?我怎麽知道你沒有在騙我?你說是就是?證據呢?”
“發神經!我哪來什麽證據?”小龍被我搶白一通,也來了氣:“沈翰雲!你講不講道理?給你良心當狗肺!你以爲我好玩?得閑無事就喜歡去挑撥小四的人?我冒這麽大的險潛進去救你就爲了聽你這樣數落我?如果情況不是急得根本沒時間想,我用得著花精力把你弄到這裏來還要被你厭惡受你白眼?”
“沈翰雲,你以爲你是誰?居然真把自己當起小四來了,你是腦筋壞了還是做戲做上癮?”
小龍看見我拼命拉扯著手上的銬子,氣得直跳腳,“你就那麽想死?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剛才讓你在馬路上跳車算了!”
“我又沒有求你來救我,麥小龍,你這個多管閒事的混蛋!快點放了我!”
我不顧一切地掙扎,意圖擺脫那個可惡的鐵圈。床上的鐵欄被我重力搖晃撞擊,嘰嘰怪叫,小龍站在原地,冷眼旁觀。
“鑰匙呢?”我伸出手去抓他,小龍倒微微後退一步,我就抓了個空:“鑰匙在哪里?快給我!”
“這手銬沒有鑰匙。”小龍堵氣地說:“有本事你自己把它咬開吧。”
如果咬得開你以爲我不會?
我急起來:“麥小龍,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真的有事,總之!總之你不能把我鎖在這裏!”
“你不用這麽害怕。”小龍黑著一張臉,因爲我的極力反抗讓他覺得自己剛才的英勇表現變得可笑而滑稽,“我不會對你怎麽樣。遲些我就會放你走,最多不過四天,不,三天,東區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出來。到時你就知道我有沒有在騙你。”
“我等不到三天!”我絕望地叫:“麥小龍,我怎麽說你才能明白?”
“好呀。你就說說,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非要在這風頭上去做不可?”小龍扳轉椅子,咚的一下,憤憤地就坐在那裏,蹺著腿繞起雙手對準我,他說:“現在我就給時間你說!”
我一呆,小龍來勢洶洶,怒氣騰騰,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就是沒有人說話。
“爲什麽不說?”小龍盯著我,他說:“你不是想去自首嗎?爲什麽不把你那個偉大的理由說出來?”
我悚然一驚,倒吸一口冷氣:“麥小龍,誰把這些告訴你?”
“我以爲你已經想到。”小龍的語氣充滿嘲諷:“你不是一向都喜歡自作聰明,擅作主張?”
“是阿星?”我不確定地,望向座上的人,小龍一派氣定神閑,他顯然什麽都知道。
我之前還納悶麥小龍怎麽能這麽順利就混進小四的陣營,原來是因爲有內應。
但爲什麽是阿星?爲什麽?我想不通,阿星可是小四最重用的人,他怎會背叛小四?這絕不可能。
“我不相信。”我喃喃地,抗拒地道:“阿星那麽忠心,他才不會跟你這種人有聯繫。”
“是是是,你不相信。你什麽也不相信。”麥小龍擺出受不了的表情:“跟你說也是多餘。你喜歡怎樣想隨你,我懶得說了。”
小龍站起來,我見他要走,連忙把他叫住:“喂!你別走,鑰匙呀!喂!”
他毫無知覺,完全聽不見,徑自打開門就走掉了。那扇門還關得特別的響,生怕別人不曉得他有多生氣。
我一個人被留在這裏,要是有人跑進來殺人滅口怎麽辦?真不知這姓麥的是救我還是害我。努力地掙了一會兒,緊閉的手銬還是緊閉的手銬,它可不會自動變成鬆開的手銬。
左右張望,這屋子裏什麽工具也沒有,唯一看起來有點中用的斧頭擺在遙遠的牆角,恐怕多加幾隻手也夠不著,現在我活動的範圍只摸得到旁邊的小木櫃。
把每個抽屜都打開,裝的幾乎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除了麵包和礦泉水,還有一些破報紙,一支沒有筆芯的鉛子筆,和幾個空盒子。
我煩躁地翻弄著,一無所獲。在我打開最後一隻抽屜的時候,我發現了一本過時的檯曆。
如獲至寶似的把它撈出來,我小心地把穿在上面的小鐵絲拆下。好不容易把那鐵絲弄了出來,把它插進手銬的小孔裏,我專心致志地,像研究一項博大精深的工藝,左轉右拐,弄得滿頭大汗,那手銬扣起來簡單開起來卻複雜得難以想像,我弄個半天還沒曉得它到底有什麽訣竅。
在我全情投入,渾然忘我地鑽研著這開鎖的高深學問時,小龍的腳步聲響在外面,我嚇了一跳,有點做賊心虛,手忙腳亂,立即把鐵絲收起來藏在衣服裏。
小龍像走時一般高調,砰地打開大門,我真懷疑那門沒有反彈把他打出去真是奇迹。
他手上拿著新的食物和水,小龍瞥了我一眼,把東西抛過來,一言不發。仍然扳過那張可憐的椅子,面無表情地坐下。
我也學他,沉默不語。只管打開他買來的麵包自顧自吃起來,小龍沒有理我。他打開另一個包裹,取出紗布和藥。
我正咽在嘴裏的麵包卡在喉嚨,怎麽也吞不下去,我看著麥小龍脫下外衣,露出肩上一處可怕的傷口。
肩上的舊繃帶早被新滲出來的血迹沾濕。乾巴巴地看著小龍一片片把布條拆下,換上新藥,再把新的繃帶纏上,我十足白癡地張著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那是一道槍傷,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還真不曉得自己那一槍的威力這麽大。
小龍像沒有痛覺似的完成所有步驟,倒是我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這傷看來初愈不久,卻因激烈的衝撞而重新裂損。
“明知自己受了傷還去飈車,真不知是誰不要命。”我說。
“我飈車是爲了誰?”小龍反嘲回來,我只得噤聲不語,繼續把乾巴巴的麵包撕下來塞住嘴巴。
“沈翰雲,我告訴你。”小龍把換下來的繃帶狠狠地扔在地上:“無論是回東區還是去警察局,你想也別想!我會一直在這裏看著,直到你死心爲止。”
小龍果真說到做到,他寸步不離,陪我守在屋子裏。
躲進一個世外桃園,不問世事,或許東區已經流言四起,滿城風雨,小龍在等,他在等一個消息,來澆滅我的壯志。
我和小龍初相識時便在爭纏,到末了,還是爭纏。小龍坐在椅子裏瞪了我一天,罵也罵過,吵也吵過,我們都累了。
夜裏,他就與我逼在那張狹小的床上,呼呼大睡。
夜深人靜,我自小龍熟睡之後偷偷掏出鐵絲,借著窗外射進的淡淡月色,繼續我的革命,那手銬的鎖比麥小龍的思想還頑固,天亮之前仍然無望擺平。我倦極睡去,一覺醒來已是天明。
小龍精神大好,我卻頂著兩隻黑眼圈。我把手遞到他面前,說:
“監禁也該有幾分鐘自由活動時間吧。”
“幾分鐘?你幹嘛?”
“我要去方便!”
“這裏沒有廁所。”小龍搔了搔頭,他從褲子裏掏出鑰匙解開我手上的鎖,我還沒高興得了幾秒,就看見他把手銬的另一端鎖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說:“我帶你到外面去解決吧,只得委屈你一下。”
我沒好氣地被他拖著走,至後山某處的樹叢中停下,小龍問:“這裏好不好?”
你以爲現在去郊遊,還得看見景好不好。
我說:“麥小龍,你解開我。”
“爲什麽?”
“你這樣我怎麽方便?”
“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
真不曉得他是真傻還是裝傻,我說:“我現在只得一隻手呀!”
“一隻手就行,要不要我示範給你看?”小龍一邊說著一邊就要行動起來,我大叫:
“夠了,麥小龍!”
“怎麽,現在不想方便了?”
“我不習慣被人看著。”
“那我不看就成了。”他轉過身去。
“這裏荒山野嶺的,我要逃也逃不了,幹嘛非得這樣?”
“這可難說,誰曉得你又打算耍什麽花招,你知道你真是一點也大意不得。”
“麥小龍,我不是犯人!”
“我又沒說你是。”
“我現在這樣跟犯人有什麽分別?”
“當然有。犯人絕對不能享受麥小龍一對一的貼身服務。”
聽了他的話我幾乎沒有暈死過去,麥小龍真是打定了主意絕不放鬆,要死守到底。我已經沒力氣跟他瞎扯。只得草草了事。
回去的時候,我曾發起一次突擊,小龍似乎早就知道我會出此下策,你來我往,擋了幾招,我們一起跌倒,滾下一小坡,衣服沾了泥土,頭髮沾了草屑,小龍把我壓在下面,還笑嘻嘻地說:
“下次要跳就挑個高一點的,這樣死不了人,只會殘廢。”
我一手抓在他的傷口處,他痛得哇哇叫,但還是制住了我要搶鑰匙的手。
連一個傷了的人也打不過,看來我真是窮途末路了。
一翻戰鬥之後,我還是被押回小屋子去。小龍把手銬鎖回到床頭的欄杆上,呼出一口氣,似經歷一場生死大戰般,擦了擦汗,坐下來檢查傷口。
他找來找去,繃帶不夠了,他拿了件衣服,指著我說:“你別亂動,我很快就回來。”
“你要我怎麽動?最好你死在外面一輩子別回來!”我抓起櫃子上一隻空了的礦泉水塑膠瓶向他扔過去,小龍手快,一個閃身,合上的門剛好把瓶子擋在地上。
小麥跳至窗邊,自外面瞪著我說:“你有沒有搞錯?我要是真死在外面你在這裏也活不長了,你應該保佑我平安無事才對。”
“你快點去死吧!”我抓起所有可以碰到的東西向他扔過去,在我意圖搬起櫃子之前,他已經逃之夭夭了。
小龍走了之後,我馬上掏出鐵絲繼續奮戰,時間根本不夠我慢慢琢磨,我近乎粗魯地,拼命變換鐵絲的角度,我把眼下這鎖當成是麥小龍,極盡能事地把它蹂躪破壞,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氣。
太陽的光線隨著時間慢慢向前移動,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接著是第三個小時……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全神貫注,出盡法寶,無所不用,無計可施,無能爲力,在我所有創意都被這小小的手銬磨光了之後,我絕望了。
小龍回程的車號一裏以外就聽得到,他像故意炫耀似的,每隔一分鐘就按一次喇叭,這樣招搖,如果東區的追兵因此尾隨而來,那一定是他害的。
車子的引擎聲停在門外,麥小龍今天真高興,啦啦啦地唱著歌,一點也不知道屋內的人間疾苦,自顧自地快樂,自顧自地得意,他馬上就要把他的快樂和陽光帶進這小屋子裏來,打救我這棵不幸被鎖在暗角的畸形樹。
就在這全場矚目,衆望所歸的時刻,手上那把堅定不移,寧死不屈,精忠但不報國的鎖!居然卟的一聲,在我的鐵絲抽出來的時候,打開了。
我像意外中獎一樣,欣喜若狂,情緒激動,就差沒高舉雙手歡呼起來。小龍一腳踏進屋內,我趕忙把手銬轉過去,小心地把缺口遮掩起來。
“阿翰,我給你帶了個好東西。你看,這是什麽?”
麥小龍一定是個專業撿破爛的,這回不曉得從哪撿到一隻型號過時的小型遊戲機,獻寶似的捧到我面前,他說:
“這個用來消磨時間正好,你要是悶著了可以玩這個。”
“哪偷來的?”
“什麽偷,我在街上的二手店買的啦。”
“我不會玩遊戲機。”
“不是吧,這個好容易的!”小龍興致勃勃,把我撥過去,自己坐到床上,說:“我來教你,保證讓你三分鐘內學會。”
“我不想學。”我不耐煩地皺眉,把小龍挨過來的身子用力推開,我怕他靠得太近,一個不小心發現了重大的秘密,豈不要我功虧一簣。
“沈翰雲,你這人就是這樣沒趣。”小龍看我不領情,不肯理我了。跳下床去,把遊戲機丟在櫃子的抽屜裏。
“麥小龍,我肚子餓了,快去下山去買點東西來吃。”我叫。
“這裏不是還有麵包嗎?”小龍打開櫃子看。
“天天吃那個才真正悶死,我想吃飯。”
“你忍兩天吧,我以後帶你去吃西餐中餐自助餐,隨你喜歡。”
小龍說什麽也不肯下山,他才剛回來,如果我拼命遊說他定會起疑,我只得不再說話,靜待下一個機會。
可是我耐性好,小龍的耐性更好。我們呆在同一間屋子裏,他居然可以不離一步,連廁所也不用上,我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人類。
眼看天也快黑了,小龍伸了個懶腰。
“無驚無險,又過一天。”小龍對目前的平穩狀態甚感滿意,他看了看窗外,說,“阿翰,你看今晚天氣真壞,說不定會下雨呢。”
“那你還不趕快下山去買幾隻盆子,準備去接屋頂漏下來的水。”
“這屋子不會漏水的。”小龍肯定的說,然後擡頭看了看屋頂,又說:“應該不會吧?”
“麥小龍,我真奇怪,你自己在東區都到處被人追殺,爲什麽還這麽多力氣去管別人的事?”
“我沒管別人的事呀。”小龍微笑地說:“你又不是‘別人’。”
“對,我不是別人。”我也對他微笑,嘲諷地:“如果我不是跟小四長得一樣,你又怎會來接近我。”
小龍的笑意僵住了,他說:“沈翰雲,我說過我沒有。”
“小四都已經死了,你在東區還有什麽心願未了?”我問。
“我不想跟你說小四。”
“是不想說,還是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