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絡世界裡悠遊，常常會通過文字認識一些人。雖然，文字裡所呈現的那個人並不見得是真正的他，至少也是那個人一部分或者他想要成為的人。

這幾年來，在網絡上築巢，也因此認識了一批朋友。一個連接“克立”一下就接到另一個人那兒去，這是網絡的特質，一個接著一個連接，像面網蔓延開去了。

一陣子常常晃蕩的地方，因為別的部落格分去了心，又或者工作忙碌，就疏遠了。

新年後，重回到一些闊別了幾個月的網站，發現一個我蠻喜歡的網友，竟然去世了。她去世時是去年12月22日，享年50歲。我在一個我們認識的網站中知道她離世的消息，那幾個串起來告知她離世消息的句子，讀起來那麼虛幻，似乎跟網絡的存在一樣虛幻。

懷著不信任的心情，我趕緊去了她的部落格，最後一次更新是在12月17日，留言版上盡是其他網友的談話，大家都在想念她，惋惜她的離世。那些談話，讓我想起一群躲在山洞里，彼此挨著身體地取暖的人們。這些原本不認識的人，因為一場暴風雨或船難，擠在一塊兒尋求慰籍。

我不知道我這個遠在馬來西亞的人，要如何應對一個身在台灣，且沒見過面的朋友的死訊。我知道我的錯愕並不是因為距離的緣故，而是我知道這個消息時已經太遲了，我的哀傷，變得不合時宜。

於是，我想起了我的這個姑姑。

我家老奶奶去世的時候，她的孩子都回來奔喪，遠在東馬的叔叔也回來了，唯獨我這個姑姑。當時，家裡的所有人，撥她之前留下的電話，暫停服務。然後，親戚朋友再找遍了可能知道她電話號碼的人，還是無法聯絡上她，找到的另一些電話號碼，撥去，電話那頭傳來一把女聲說，您所播的電話，已停止服務。

我這個姑姑，一直以來就在我家失蹤人口的名單上，小時候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一直到我將近小學畢業時，這個姑姑忽然間冒了出來，之前斷掉的聯繫，又開始接上了軌。

然而，這個姑姑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她的回來或離開總飄忽不定，她以一種比隨緣還要隨緣的方式來維持跟這個家庭的聯繫。她偶爾會打電話來，或出現，但一旦家人要找她時，總找不著。

平時神出鬼沒也就算了，但是，在老奶奶離世的最後一次告別儀式中，大家都覺得，這個姑姑不出現，似乎說不過去。由於聯絡不上她，喪禮就只好在她的缺席下完成了。

裝著老奶奶的棺木被運到了山上，我家太公、太婆和公公安息的地方。那裡有一棵可以遮太陽的樹，還有可以遙望的連綿山巒。

翌年，我這個姑姑回家來了，帶著女兒來報喜。她的女兒要出嫁了，來請娘家的親戚去吃喜酒。我父母接待了她們，顧念她是來報喜的，我父母便沒有劈頭就告訴她有關我家老奶奶的死訊。

直到我這個姑姑問了句，母親呢？

我父親說，去燒支香吧，母親去年就去世了。

之前，本著對老奶奶的疼愛，我對沒有回來奔喪的姑姑也帶有一點不滿，我非常清楚知道我家老奶奶多麼希望見到她所有的孩子，生前無法讓全部人團聚在一起也就算了，現在人死了，我知道她會希望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孩子齊聚一堂。但現在，我可以想像到我這個姑姑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心情，聽母親說起這件事的經過時，我幾乎可以看到我這個姑姑站在祖先的神主牌前，拈香，眼睛微紅，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畫面。

遲到了那麼久，那份悲傷再怎麼真切，彷彿也太遲了。

我也可以想像當天見到我這個姑姑的大姑，會有怎樣的反應。聽母親說她幾乎把這個姑姑罵得狗血淋頭，我的大姑因無法在我家老奶奶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在她身邊，而感到遺憾。她也遲了。

大姑在喪禮時重複地說，我不過是去了趟街場買東西，就失去了一個母親。